周之昊推開了那個熟悉的門,那個老舊而經(jīng)常發(fā)出“吱呀”聲音的木門。
他和艾麗莎走了進去。這個動作他已經(jīng)做過成百上千次,房間內(nèi)的每一個景物都被刻在了腦海中,融入到血液里。柜臺上的一本小說,門旁木架上的一摞有些泛黃的報紙,還有唯一的一個接待客戶的沙發(fā),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不過,卻又有些陌生。
艾麗莎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氛圍。這里本該是讓人感到舒適的港灣,沒事的時候周之昊可以坐在柜臺旁看書,全身都籠罩在清晨熹微柔和的光芒下,透露出一股文藝青年范,艾麗莎則在一旁的沙發(fā)上靜靜地打盹或是發(fā)呆;有客戶時,兩人就窮盡坑蒙拐騙之能,將他們拉上賊船并狠狠敲詐一筆??涩F(xiàn)在,詭異的寂靜、不安籠罩在艾麗莎的心頭,兩人喉頭微動,但都沒有說出什么。
“你說的回去,是什么意思?”艾麗莎先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用有些冰冷的語氣說道。
“唉,這一天終于來了?!敝苤惠p嘆一聲,“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有些難以置信,但我覺得我們已經(jīng)相處了一年多,你應該會相信我。”
他凝視著艾麗莎海洋一般蔚藍的眸子,說道:“我和那個叫主神的家伙不屬于你們的時代。我從幾百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而現(xiàn)在,我需要回到屬于我的地方,完成我自己的使命?!?p> 出乎意料,艾麗莎并沒有露出多么震驚的神色,她輕輕地回答道:“你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我本來是不希望刨根問底的,但你此刻說的話實在是令我難以接受?!?p> 艾麗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少年并不屬于這里。不論是他強大到嚇人的實力,還是對這個時代來說有些奇怪的審美,身上的奇裝異服都在說明他的不同凡響。但艾麗莎沒有過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選擇了尊重對方。如果兩人能就這么一起在偵探事務所生活下去,每天周之昊為她沖泡咖啡,跑一跑腿,哪怕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藏著屬于自己的秘密,不也很好嗎?
“就不能不回去嗎?”從認識到現(xiàn)在,艾麗莎一直以強勢的姿態(tài)示人,可此刻,她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有些哀求的味道,“我可以不需要你跑腿、沖泡咖啡,只要你能夠陪我一起,我所有的資產(chǎn)你也可以擁有。”
這也是第一次,周之昊露出了一副決絕的樣子,仿佛天塌下來他都不會改變:“我是為了這個使命孕育而生的,如果連這個使命都無法遵守,我生命的意義不也就被自己否定了嗎?”
“可是,等你走后,我又是孤身一人了。一百年來,我一直是這么孤獨的活著,那種苦痛與折磨常人簡直難以想象。因為你是異端,不僅人們都排斥你的存在,甚至當你經(jīng)過他們都會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所以我才會變得這么孤僻和性格古怪。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求求你了,能不能不要讓我再承受這樣的折磨.....”艾麗莎的臉上留下兩行清淚。她已經(jīng)黔驢技窮,不惜打出苦肉計以此相逼。
周之昊喉頭微動,感覺到有些苦澀和哽咽,他說道:“抱歉?!?p> 艾麗莎眼中閃過了一絲絕望的光芒。但過了幾秒,她嘆了一口氣,像是認清了現(xiàn)實。
她走向二樓,片刻后,她從樓梯上走下,手中攥著一摞嶄新的鈔票。
“給你,這是你一年里的工資?!?p> “我都要去到兩百年后了,你給我這個還有什么用?。俊敝苤豢嘈Φ?。
“至少,你看到這一摞鈔票,會想到我不是嗎?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相見了?!?p> 恍惚間,周之昊看到了兩百年后,和艾薇琳娜一起看的那個大本鐘。悠揚的鐘聲慢慢傳到他的耳邊,不管是眼前的事務所還是什么富人區(qū),在歲月的沖刷洗禮下都慢慢都變成了飛灰,又在飛灰上屹立而起一座新的建筑,生活著新的居民,發(fā)生著新的故事。附近的楓樹不知開了多少次,火紅的葉片在風中飄下,和那片鴿子的羽毛一樣飄到他的肩頭。
楓樹的葉片飄舞而下,可誰又能想到,兩百年前這里曾經(jīng)有過兩個少年少女,度過了一個夢幻而美麗的秋天呢。
艾麗莎強掩著內(nèi)心的難過和不舍,俯下身拿出幾瓶很高檔的酒和高腳杯,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吧,給你開個送行派對!”
盡管這派對只有兩人,但開的仍然十分熱鬧。
周之昊從來沒喝過酒,但此刻他一把拿過杯子,將褐色的酒水倒?jié)M于杯中咕咚喝下。他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像是想要借著流下的酒精沖刷掉內(nèi)心的某些東西。
他不知道,艾麗莎也從沒喝過酒。兩人的酒量都極差,沒過幾分鐘,他們臉上都布滿了紅暈,說話也有點口齒不清,但推杯換盞卻從未停止過,仿佛將這幾瓶酒喝完后一切的煩惱都會解開。
苦酒入喉,周之昊從未喝過這么難喝的東西。它流到有些梗塞的咽喉處,帶著些許的咸味沖了下去。但周之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酒這么難喝為什么很多人還著迷于它呢?原因很簡單,人們需要它來麻痹自己的內(nèi)心,像是用粗制濫造的麻布袋子杯水車薪地擋住決堤的洪水。
不知過了多久,周之昊已經(jīng)酩酊大醉地倒在了沙發(fā)上。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趴在他的身上,濃烈的酒氣混合著點點少女的清香鉆入他的鼻腔。
“我們,來做吧?!?p> .......
清晨。
周之昊看著睡在旁邊的少女,將她的身體從自己身上扶下來,然后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防止著涼。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跨出那一步,只是少女當時那滿臉紅暈的樣子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周之昊不忍心把她叫起來承受離別的痛苦,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再見,然后悄悄離開了事務所。
外面仍然是煙霧繚繞,天空的藍色被一片死灰奪走。嗆人的氣味鉆入鼻腔,但周之昊早已經(jīng)適應。他為了掩蓋心中的愁緒,開玩笑說以后很難聞到這么純正的19世紀倫敦空氣了,但心里卻有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還能再聞到一次這樣的空氣。
帶著些許鐵銹味,很嗆人,有點臭味。他將這個味道牢牢地存入在自己的腦海中。
來到主神的居所,那個巨大的傳送法陣已經(jīng)完成,整個房間的地板和墻壁上滿是奇奇怪怪的線條。
“既然來了,那就開始吧?!敝魃癫粠Ц星榈卣f道。
“哦。”周之昊站在法陣的中間,藍色的光芒瞬間如同潮水般籠罩了他。
就在這光芒即將吞沒他的前一刻,他從窗戶外面看到了一個下身穿著短裙和白色絲襪,腳上是一個黑色小皮鞋,上衣是純白色襯衫的熟悉身影。她就這么站在窗外,將手臂揮動,臉上帶著一點點淺笑,似乎是歡送周之昊的離開。
最后一絲光線也消失之前,周之昊看著她的開合的櫻桃小嘴,讀出了一句話。
“你還會記得我的,對嗎?”
原來艾麗莎根本就沒有睡著,而是一直在跟著周之昊,就為了能在離別前對他露出這么一個微笑,讓周之昊把她最美一刻的樣貌牢牢記在心中。
口袋中的鈔票被布料摩擦,傳出了沙沙的聲音。
.....
艾麗莎回到偵探事務所,再也難掩悲傷,淚水如同決堤一般沖了出來。
她看著那一件件家具,似乎都能從上面看出他先前的一舉一動。艾麗莎指著它們一個一個的回想,當時周之昊就是在那里看書,在那里和她一起坑蒙拐騙,就是在......突然,她感覺到自己像是上百歲的老人在回憶離去的老伴,不由得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一下。
他的身影似乎還留在偵探事務所,似乎又早已離他而去。
但不論如何,心中的空缺永遠地無法彌補。
第二天,附近的人們看到那個事務所變成了一個餐廳,不由得歡呼這個被詛咒的事務所終于離開。不久之后,這個西餐廳就人滿為患,甚至每天都需要排隊預約就餐。
女士先生們的刀叉上閃爍著銀光,似乎能映出一個女孩的身影。她離開了喧嘩的都市,靜靜地躺在某個草原的草地上曬著太陽。天空上,一只鴿子飛過,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根潔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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