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毫不留情拍打在李書硯繃直的身軀上,他自然下垂的手隱隱握拳。
來之前,他的確已經(jīng)措好詞,可真到了說出口的時候,卻只剩滿院寂靜。
一來,怕過不了心里的坎。
二來,怕逃不脫老太爺毒辣的眼睛。
但,想起祖父和父親苦口婆心交代的話,想起酒樓中等著他凱旋而歸的二叔,李書硯閉閉眼,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
再難聽的話,還能比下跪更屈辱?
為了不辜負(fù)家里人的期望,他都認(rèn)了!
下一瞬,李書硯倏然抬頭,滿目懊悔愧疚,直直看向面色不虞,等著他開口的老太爺。
“您是長輩,在您面前,晚輩不敢不敬,更不會對您說謊。”
“是,晚輩承認(rèn),方才二公子所言,卻有幾分屬實(shí)……”
話音未落,別說老太爺變了臉色,最先發(fā)難的便是家里家外都懦弱無能的劉文才,二話不說,陰沉著臉,上前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帶著雨水的沉悶,失了幾分清脆。
劉嘉寧舔舔嘴角,眸中閃過詫異,打回來到現(xiàn)在,頭一次正視這位父親。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在被人察覺之前,立馬收回了目光,垂眸看著濺上泥水的繡鞋。
唉,又要換衣裳了,真麻煩。
周遭空氣越發(fā)靜謐,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寫在了臉上。
老太爺更是默默放下了抬到一半的手,心下不無震驚。
說實(shí)在的,像今日這種情況,他壓根也沒指望過大兒子。
誰能想到,他最瞧不上,最恨鐵不成鋼的,皮囊之下竟還藏著這樣一副面孔。
真應(yīng)了那句話。
會咬人的狗不叫。
當(dāng)然了,這個說法不太恰當(dāng)。
可除了這短短幾個字,老太爺實(shí)在想不出別的什么來映照了。
“李公子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們也沒什么不明白了的?!?p> 看了眼堆積的禮品,劉文才冷笑。
“相府滿門清貴,論財,的確比不上李家,我們也不欲高攀?!?p> “親事本就是兩家長輩隨口定的,我身為寧姐兒的父親,今日便替她做主,廢了這門親,你們二人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還請李公子從哪來的回哪去,再敢繼續(xù)糾纏,毀我女兒名聲,休怪我不客氣!”
聽到“廢親”二字,李書硯也有些慌了。
他是打心眼里不愿娶見都沒見過幾面,整日悶不吭聲的劉嘉寧,可家里人也實(shí)打?qū)嵅煌獍 ?p> 臉上火辣辣的疼,雨水都澆不滅升騰的怒意。
想到負(fù)氣離開,空手而歸的后果,李書硯還是垮下了肩膀,再次認(rèn)命。
“伯父,晚輩可以……”
話還沒說完,大門就被砸響了。
真的是砸,“咣咣咣”,這么大的雨都能傳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
外面人自報家門的洪亮聲音也傳了進(jìn)來。
“開封府李航,求見相爺!”
是二叔!
李書硯又驚又喜,還隱隱有些擔(dān)心,懸著的一口氣卻是徹底松了。
老太爺蹙眉想了會兒,才記起李家確實(shí)有這么號人物。
三年前,帶隊(duì)來接走寧姐兒的,也是他。
和兩個兒子各對視一眼,老太爺大手一揮,讓管家打著傘親自迎了出去。
面子他們給足了,就看李家人懂不懂什么叫知難而退了。
“慢著!”
管家剛跨上臺階,手還沒碰到門閂呢,就被孫慕婉攔了下來。
她沒有離開原地,直接就揚(yáng)聲喊了出來,既是說給門外的人聽,也是說給自家人聽。
“外祖父!大舅既已下了決定,就沒必要讓府里多個閑雜人等了!”
就在剛剛,她明顯感覺表妹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身體再次緊繃。
直覺告訴她,真讓李航進(jìn)府,表妹的情緒也快壓不住了。
背地里怎么收拾李家人都沒問題,她可不想表妹因此落人話柄。
念及此,孫慕婉直接無視親娘制止的目光,咬咬牙再次開口。
“李書硯于燕春樓夜會花魁,昭陽長公主怒及,沖入燕春樓捉奸一事,早就在大街小巷傳開了!”
“起初我也不信,可這話是我爹摯友的女兒親口告訴我的,說她兄長昨夜就在燕春樓,看的真真的!”
“昭陽長公主不僅口口聲聲稱李書硯是她的男人,還帶走了那名花魁,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
“三年前我們已經(jīng)犯了一次錯,難道還要再犯一次嗎!”
說再多,都不如最后這兩句簡短有力。
老太爺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傾身拍了拍垂眸不知道想什么的劉嘉奕,先一步踏進(jìn)雨中,撿起了濕透的見面禮。
準(zhǔn)確來說是兩根手指捻著,碰都不愿多碰一下。
劉嘉奕也懂了老太爺?shù)囊馑?,抹了把臉起身,拎著李書硯的后衣領(lǐng)把人往外拖。
兩人都是習(xí)武之人,差就差在劉嘉奕自幼喜歡這個,就好舞刀弄槍,早就刻進(jìn)了骨子里。
而現(xiàn)在的李書硯才起步不久,即便再有天賦,也遠(yuǎn)遠(yuǎn)不是劉嘉奕的對手。
撲騰著掙了幾下沒掙來,便也罷了,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站了起來,看上去能體面些。
幸好,如此惡劣的天也沒人喜歡看熱鬧。
門打開,就只有李航負(fù)手而立,旁邊站著個小廝,連護(hù)衛(wèi)都沒帶。
李航大概掃了一圈,在打扮奇怪的劉嘉寧身上停了一瞬,便將目光放在了老太爺身上,笑著拱拱手。
“相爺?!?p> 老太爺抬抬手,視線看向一側(cè)的柱子,冷聲道。
“老夫人微言輕,當(dāng)不起李二爺一聲相爺。”
隨手將禮品扔到地上,李書硯也被甩了出去,直直撞向李航懷里,還差一點(diǎn)的時候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交給了一旁的小廝。
劉嘉奕瞇瞇眼,舌尖抵腮。
長的瘦瘦弱弱,沒想到,還是個練家子。
他也好久沒動手了啊。
“相爺是不是誤會了什么,還是在怪李某叔侄倆昨日便到了,沒能及時上門拜見?!?p> 老太爺還未開口,劉嘉奕便忍不住嗤笑。
“裝什么裝,你的寶貝侄子是個什么貨色,你當(dāng)叔父的會不知道?”
“相府不用你們拜見,這些個破爛玩意兒,也請二位拿著去長公主府吧?!?p> “哦,我差點(diǎn)忘了,長公主的婚事向來由太后和陛下做主,看不看的上你們還另說呢?!?p> “指不定啊,連宮門都沒進(jìn)去,就被人扔出來咯?!?p> 老太爺明知他說不出好話,也沒有伸手阻攔的意思,顯然是默認(rèn)了。
李航眸色深沉,嘴角帶著淡笑,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不跟小孩兒一般見識的架勢。
既然一條道走不通,換一條就是了。
“嘉寧,有段日子不見了,瞧著,清減了許多,不跟二叔打聲招呼?”
劉嘉寧?
李書硯擦雨水的動作一頓,順著二叔的視線看過去。
那個渾身都裹得黑漆漆的,是劉嘉寧?
合著她一直都在,還眼睜睜看著他受辱!
李書硯咬咬牙,動作下意識狠戾。
她這身打扮,他還真沒認(rèn)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