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樓又東風(fēng)

　　東曜洪武十六年小寒，京都下起了小雨，雨如絲。水滴在屋檐下匯聚后，滴落在青石板上。一位黑衣老者撐著一把黑傘從東曜國都金陵北門進城。

　　身后背負一把黑色的長刀，灰白的長發(fā)用碎布條隨意綁住，一路上衣物上沾滿了灰塵。小寒微雨，大街上行人甚少，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落魄的老刀客。

　　他今天是來復(fù)仇的！

　　自玄武門入后，老者沿著長安街慢慢走到了東華門。街上行人遇雨便都聚集在城東茶樓，避雨的同時花幾個不多的錢，聽上幾個不錯的故事，著實劃算。

　　無論這個金陵城中如何風(fēng)起云涌，福聚賢茶樓從來不缺臺下的觀眾。大廳中央說書先生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的同時也吊足了看客的胃口，右手拿起堂木重重拍在厚實的木桌上，緊接上回分說道。

　　話說那前朝景泰皇帝還是皇太孫時，游獵于棲霞山山中，忽見天邊紫霞大作。便揮鞭驅(qū)馬一路向東，想要登至最高處一覽美景，行至半路，見一黃袍老道士單手提著一只紫狐，此狐眉宇間甚是有靈性。

　　心中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便向老道士提出要購買此獸將其放生。老道士最初嚴詞拒絕，并解釋到此獸生于棲霞山，得山巔紫霞感悟，過不了幾日便會幻化為人形為禍人間。

　　太孫不信，便將自己身份和盤托出，威脅到若是不從。便要拆毀道士的廟宇，斷其香火，沒收其度牒。道士無奈只得拱手奉上，但還是提醒太孫說到此狐狡詐異常。

　　若是太孫想要將其豢養(yǎng)倒也無妨，只是莫要將其腋下的兩道符文擦去。得到紫狐后，太孫便毀去符文，隨手將其放于棲霞山中，當(dāng)夜紫狐便化為一位絕代風(fēng)華的女子。

　　之后便是那紫衣美人亂天下的故事，本朝太宗皇帝更是直接越過諸位皇子直接將皇位傳給了皇太孫，而京都的紫禁城中也多了一位愛穿紫衣的皇后。各位聽客看官，若知后事如何，請聽在下細細說來。

　　說到這里，眾人拍手稱快！老者卻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的將茶錢放在桌上，一人一刀撐著傘又走入了微雨中，茶水還有大半壺，卻已人走茶涼。

　　三樓上，年輕的靖安王世子宇文燁磕著瓜子，望著老者落座，飲茶，起身，離開……

　　“今天講的這出新故事倒是有點意思！”

　　紫衣少年的面具下露出詭異的笑容。

　　京都中小販的叫賣聲此起仍舊此起彼伏，見到下雨天街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路過時便更加起勁。

　　街道對面一名灰袍僧人赤腳而行，腳踏之處滴落的雨水化作一朵綻放的蓮花。見老者行置眼前，僧人雙手合十，手握佛珠，嘴中念念有詞。

　　當(dāng)僧人低頭默默吟誦經(jīng)文之時街道似乎沒有什么不同?？缮嗣偷靥痤^時，只見雨滴滯留在半空之中，霎那間所有事物仿佛都被靜止。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黑衣老者也抬起頭，只見僧人眼中散發(fā)出淡淡的金光。默默的將黑刀拔出，原本停滯的雨滴緩緩落下。

　　僧人見狀怒目而視，渾身金光大起，身后頃刻間長出十?dāng)?shù)余朵金色蓮花。蓮花綻放后中央的蓮子變化為百余個小人。

　　落地后便長成成年人大小，各持不同的法器沖向老者。老者腳踏雨滴凌空而行，刀鋒所至之處只見金人化作漫天的金光落下。

　　僧人收攏金光集中于一身，老者轉(zhuǎn)換身法一招泰山崩壓，雙手持刀重重的劈向僧人額頭中央。事了，老者收刀入鞘，僧人額頭流出了一滴金色的血液。

　　隨后雨滴失去了控制，飛速的砸向地面。

　　當(dāng)賣包子的攤販抬頭，卻憑空看到了街上的青石地板縫隙中突然冒出了的九朵大小不一的蓮花，之前街面上的黑衣老者和僧人消失不見。

　　老者打開雨傘，繼續(xù)前行，當(dāng)走到紫禁城門口的午門廣場時，他望著地上巨大的棋盤輕聲喃喃到。

　　“我不懂為何這世間最大的罪責(zé)卻要一個女人來擔(dān)當(dāng)？如今的文人凈說些狗屁文章，筆下竟是沒有半點道德，可知即便天下人都指責(zé)殿下，唯獨讀書人沒有資格？

　　當(dāng)年殿下開科舉，舉孝廉，為天下寒門大開仕途。可是如今世間百萬字，有那一字不曾指責(zé)過殿下，有那一句字里行間給過殿下半分憐惜?！?p>　　煙云朦朧中仿佛有一條巨龍盤在皇宮中昏睡，猛然間睜開了雙眼，瞥了一眼黑衣老者。深邃的眼中只有不屑，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巨龍慵懶的說了一句。

　　“蚍蜉撼大樹?！?p>　　老者絲毫不畏懼踏步前行只是臨近皇宮，一股無形的壓力施加在老者身上，老者每邁出一步都顯得極為吃力。

　　當(dāng)走到玄武門正門之時，老者將刀深深的插入地上，身軀似乎被千斤重物壓制，老者干枯的骨架似乎隨時會被壓碎。

　　這時只見老者深吸一口氣拔出黑刀，將割破手掌流出的鮮血淋在了利刃之上。黑刀上一股殺氣彌散開來，力量從刀刃逐漸傳入老者身軀，老者頓時覺得身軀變得輕快。

　　重新拔出黑刀，雙手牢牢握住刀柄堅定且無畏。紫禁城內(nèi)一陣風(fēng)吹來，風(fēng)仿佛利刃般，割破老者皮膚，剮去老者的血肉，通往午門的道路上血液透過縫隙逐漸滲入泥土，官道上留下長長的血跡。

　　老者此刻卻無比堅定，刀越快越是需要放在刀鞘中，可如果一柄刀永遠不再出鞘，那么它就會腐朽，淪為廢鐵。

　　利刃寧可在廝殺中折斷，也不愿在日復(fù)一日的蹉跎中腐朽。雨還是接著下，只是多了些腥味。

　　曾經(jīng)有位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在京城一曲鳳求凰驚嘆四座，曾經(jīng)在宴請外國來使時長袖起舞仿佛仙人。

　　曾經(jīng)金陵城外殺聲四起，火光遍地之時，她卻躺在心上人的懷里像個剛剛睡著的孩子，嘴角帶著微笑。

　　曾經(jīng)她手中握著她在這世間下的最后一盤棋的最后一步棋。而她終究沒有屬于過自己，想到此處黑衣老者王誠苦笑一陣。

　　福聚賢客棧中，宇文燁落子后，提走一枚白子。

　　“好好的一枚棋子，就被你給浪費了！”

　　對面的紫衣少年聽后，也拿起一枚棋子：

　　“勝敗在棋局之中，生死卻在棋盤之外。這一枚棋子生死無關(guān)緊要，可是今天之后所有人都會想起十六年前的逆案。真相會被揭開，你我皆是這棋局中的棋子。所有與當(dāng)年這件事情相關(guān)的人，都不能逃脫！”

　　紫衣少年拿起剛剛被提走的白子，大飛直逼中腹！

　　“你確定，有人在乎真相？”

　　“當(dāng)然，沒有！可是，無論是你們靖安府，還是北境都護府的慕青山，甚至是閩南道的吳桂你們會怎么想？”

　　天下自有執(zhí)棋人，落子人間，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