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山中里美沒說話，他笑著解釋道：“我不知道你的底牌是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制定那么冒險的戰(zhàn)法，這一成勝率，我算是把女幻衛(wèi)，以及你的底牌，在加上一些奇跡發(fā)生時的安慰算法。”
“實際上，我覺得一成都沒有?！闭f到這里，他給大碗續(xù)上茶水，也給他這夫人也續(xù)上了茶水。
她接過茶水，手卻停頓在半空，“我不能讓人看出山中家的虛弱，所以哪怕很冒險，我也要戰(zhàn)，這無關(guān)勝負，關(guān)乎信心。我知道勝率不高，我承認，但是我不能沒有信心，所以我不能承認我會敗。”這一刻的山中里美無比的坦誠，如果面對的不是奈良櫻落，她一輩子都不會坦誠，這是她的性格決定的。
她這樣的人，哪怕是一無所有，她也敢戰(zhàn)，她也要戰(zhàn)。因為她知道，越是虛弱的山中家，她越不能退。她的一生信仰就是山中家，她可以為山中家死。
因為如果幕府守護的虛名被打破，五十萬軍隊的謊言被打破，她用屁股想都知道等待山中家的是什么。她一女子不甘命運走到如今這一步，要的就是力挽狂瀾于即倒。
然她對奈良櫻落說了真心話，這話不是對什么人都能說的，哪怕對她的妹妹她都不會說真心話。這不是她的風格！
因為越是深諳權(quán)謀的人越是明白相信一個人是代價極大的事情。因為權(quán)力的本質(zhì)來自于相信，越是相信一個人越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別人手上。相信不止是相信，相信的同時也代表著你給了對方殺死你的權(quán)力。相信不僅是相信，也把殺死你的刀遞到了別人的手上，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上。
越是底層的人越是容易輕信別人，輕信別人謊言，輕信權(quán)威，因為這是幻想牢籠的基礎(chǔ)，他們會因此付出財產(chǎn)，生命，乃至一切。而越是上位者對這些看的極重，因為他們深知信錯人的代價，所以他們非常在意細節(jié)，如果從某個細節(jié)看出這個人不可信，那么他們就不會再給這個人機會，哪怕那個細節(jié)是無心之舉，哪怕是多想了，他們都不會認為自己錯了。
奈良櫻落同樣出身守護世家，他怎么可能不懂這些。
一般人很難感受到這一點，奈良櫻落怎么會感受不到呢，只是他故作低頭喝茶，卻并未給予明確的回應。
這世間最粗糙的茶，又澀又苦，有那么好喝嗎？
她望著他，溫柔的笑。她不嗔怪，不嬌嗔，不憤怒，不生氣，就那么靜靜的看著他。
“三成。”沉默了許久，她沒藏著掖著，直說了。她不怪奈良櫻落沒有反應，反而更加的坦誠，因她了解奈良櫻落，她是最頂級的攻心選手。
“我的勝率有三成，為什么有三成，我不能說，不是我想瞞你，而是我說了就不靈了?！鄙街欣锩乐毖缘?。她坦誠的同時，又表達了自己的底線。
她攻守有度，攻守轉(zhuǎn)換順滑，又講原則，這樣的女子，誰會不喜，誰會不愛呢？
“你說大皇子起兵，老皇帝知道嗎？這種打破平衡格局的事情，他會同意嗎？”奈良櫻落忽然小聲說道。他感受到了她的坦誠，所以投桃報李，一句話投石問路。
山中里美望著他這位夫君，半響點頭。
“這能算你的一成嗎？”他問。
“算不了，半成吧?！鄙街欣锩滥弥柰肼龡l斯理的喝水，她背挺的直，她喝的很慢，即使現(xiàn)在是農(nóng)婦打扮，但她與生俱來的禮儀形成了習慣。這便是貴，與生俱來的貴氣。
“我這邊是三成，你那邊是幾成？”山中里美知道他有辦法，他一直藏著，那么她就主動問了。
“七成?！蹦瘟紮崖浔瘸隽艘粋€手勢。
“不可能?！鄙街欣锩乐苯芋@的站了起來，“怎么可能這么高，你唬我的吧。”
她太過驚訝，連剛剛喝茶的姿勢禮儀都沒保持住，茶湯灑落了一身。她很少有這么失態(tài)的時候，實在是奈良櫻落驚到她了。她的心理預估他有五成就不錯了。她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選手，她的每一次情緒大起伏，都代表著那一剎那心神的失守。
而上一次奈良櫻落這么驚她的時候，還是他掀了棋盤的時候。上一次他助她到達了心轉(zhuǎn)手巔峰，而這一次，會不會也有驚喜？
“快說說。”她激動的笑著挽著他的胳膊，也不顧身上撒了茶水了。
他低頭看了眼她抱著他胳膊的手，想推開的手又退卻了，這樣真誠的女子，又是自己名義上的妻子，怎能負她意呢。
“說起來有點麻煩，我給你說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長平之戰(zhàn)?！蹦瘟紮崖淦鹆藗€頭。
“這個故事你在書中寫過，我也看過，只是這個故事和這場戰(zhàn)役什么關(guān)系呢，難道可以類比嗎？”山中里美松開了他的手，一臉疑惑的看向他，這一刻她有點覺得他在唬她。
她站起身來，邊思考邊自語：“這場戰(zhàn)爭是秦與趙之間的戰(zhàn)爭，趙國臨陣換將，換上了紙上談兵的趙括，秦那邊也秘密換將，換上了殺神白起。趙括能力不足，中了埋伏，然后被干掉了。就這么一個故事，有什么價值嗎？”
奈良櫻落笑著反問：“你覺得決定這場戰(zhàn)爭走勢的決定性因素是什么？”
“你考我呢?！鄙街欣锩懒私饽瘟紮崖?，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個故事，那么必有緣由，雖然心中懷疑，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從一般人的角度看，趙括確實不行。但從上位者的角度看，趙括做的還算可以?！薄昂芏嗳艘詾橼w國是中了反間計才啟用了趙括，但臨陣換將本就是大忌，這個時候換人，那么換上的人一定是要對下服眾，對上有符合利益集團利益的人。如果趙括不服眾，那么被圍四十多天，彈盡糧絕之際還能組織軍隊有效進攻，沒有嘩變。而且趙括身先士卒，在他死了之后，四十萬趙軍才投降的。注意，是他死了之后，軍隊才投降的?！?p> “這樣在軍隊中甚有威望的人，可以完全掌控軍隊的人，怎么能是一句紙上談兵能概括的呢？”“如果趙括是個庸才，為什么要偷偷換上白起，為什么要打信息差，原先的守將王龁可不差。因為對位的是廉頗，如果王龁是庸才，廉頗也必定是庸才?！?p> “秦聞馬服子將，乃陰使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而王龁為尉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鄙街欣锩滥钸镀鹆藭械脑?。
“為什么換趙括？因為廉頗不行嗎？不盡然也，因為廉頗與王龁的對峙，看似不勝不敗，但是卻消耗了海量的錢糧。上位者講究利益對等，如果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沒有達成戰(zhàn)略目的，廉頗就是不合格的，這很簡單。”
“如果趙括不是庸才，為什么要用重金用反間計換趙括上，也很簡單，因為這樣海量的消耗錢糧的對峙，秦國也受不了了，秦國也想速戰(zhàn)?！薄凹热皇撬賾?zhàn)，那么就是決戰(zhàn)，理所應當?shù)呐沙隽饲貒顝姷膶㈩I(lǐng)，并且還與趙國打信息差。戰(zhàn)場瞬息變化，信息差往往決定著勝負的走向?！?p> “反間計的戰(zhàn)略目的不是趙括，而是趙國的決策層?！薄斑@有點像是你說的冷戰(zhàn)思維，在反間計的作用下，趙國在兩國的心里博弈中先敗下陣來。從換將的那一刻，趙國就已經(jīng)有了敗相，這和換誰無關(guān)?！?p> “趙括為什么會中計？”“因為白起敢拿十幾萬人的命不當回事，敢用這么多人當誘餌，誘敵深入，這個時候趙括不上，他手下的將領(lǐng)也不同意。因為這十幾萬人不是誘餌，而是天大的軍功，而趙括是貴族，他雖無法理解底層軍士對軍功的渴望，但也不能壓制著洶涌的戰(zhàn)意。軍心是很重要的?！?p> “因為不知道對面是白起，所以趙括理所應當?shù)恼J為王龁沒這么大魄力，那么這就是戰(zhàn)機，所以全線出擊。這就是信息差的作用?！?p> “白起的戰(zhàn)略就是對賭，風險亦很大，如果他沒有切斷趙軍的糧道，那么他就會陷入巨大的危險?！薄皠儇撏驮谝凰查g?！?p> “趙括被圍，并不代表他敗了。白起一時間也吃不下趙括，因為兵力相差不多。相反，被圍的時候趙括沒有第一時間突圍，他是在等。等什么？等援軍。如果趙國的援軍先到，那么內(nèi)外夾擊下，秦軍必敗?！?p> “同樣，白起也在等，他一邊死圍，一邊死等秦國援軍?！薄斑@個時候戰(zhàn)爭的局勢已經(jīng)不在戰(zhàn)場內(nèi)，而是在戰(zhàn)場外?！薄摆w國決策層內(nèi)部已經(jīng)吵起來了，這個時候想的不是動員全國去決戰(zhàn)，而是想著談判。”“而秦國呢，秦王聞趙食道絕，王自之河內(nèi)，賜民爵各一級，發(fā)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
“秦國的王親自下場，征召十五歲以上青壯上戰(zhàn)場打決戰(zhàn)。這種魄力這種決心，趙國決策層怎么比？”
“趙括沒等來援軍，但是白起等來秦國舉國之力湊過來的青壯，贏得了最后一戰(zhàn)?！?p> “這場戰(zhàn)爭輸在趙括嗎？不，輸在了趙國決策層的魄力不足?！薄斑@場戰(zhàn)爭后秦國再也沒有對手?！?p> “司馬遷寫這一場戰(zhàn)爭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一百多年，他所能參考的只有零散的秦史，然后腦補出的故事。秦史對于敵對方自是會大肆抹黑，并抬高自己這邊的將領(lǐng)，這是一定的。因為沒有趙史作參考，加上司馬遷的認知局限，紙上談兵也就躍然紙上了?！?p> “事實上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和趙括沒什么關(guān)系了，他做到了自己為將該做的，我覺得很好?！闭f到這里，山中里美反問：“可是，這和我們這場戰(zhàn)爭有什么關(guān)系，有什么可借鑒的地方嗎？”
“你還是沒有看透本質(zhì)。”奈良櫻落說著，又問道：“秦國滅楚，怎么滅的？”
見山中里美沉思，奈良櫻落說道：“秦王嬴政問王翦滅楚要多少人，王翦說要六十萬，而李信只要二十萬，所以秦王用了李信?！?p> “李信前面很順，一路平推，后遇到項燕，大敗，還被追了三天三夜，被項燕殺了7名都尉。楚國士氣大震，李信帶著殘兵敗將逃回了秦國?！?p> “嬴政親自去王翦家將老將軍請出來，給他六十萬大軍，打了平輿之戰(zhàn)，才大敗項燕，滅了楚?！?p> “為什么呢？為什么一定要六十萬呢，為什么名將項燕輸了呢，難道項燕不如王翦嗎？”奈良櫻落反問山中里美。
“長平之戰(zhàn)和平輿之戰(zhàn)是不同的啊，你為什么將他們合在一起說呢？”山中里美仿佛抓住了問題的關(guān)鍵，但那個關(guān)鍵卻很狡猾，她一時難以抓在手上。
若是一般人早就催促奈良櫻落說出答案了，但是山中里美不同，她要自己想。這是她要強的性格決定的。
她回憶中書中關(guān)于平輿之戰(zhàn)的記載：
“王翦果代李信擊荊。荊聞王翦益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堅壁而守之，不肯戰(zhàn)。荊兵數(shù)出挑戰(zhàn)，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p> “王翦采取了堅壁自守、避免決戰(zhàn)、養(yǎng)精蓄銳、伺機出擊的作戰(zhàn)方針。楚軍多次挑戰(zhàn)，終不肯出。王翦與士兵共同生活，并關(guān)心其飲食、起居，注意其勞逸結(jié)合，同時開展投石和跳遠運動，以提高士兵的體力及戰(zhàn)斗技能。楚軍求戰(zhàn)不得，日久斗志松懈，項燕只好率軍東撤。王翦抓住戰(zhàn)機，挑選精兵在前，實施追擊，大敗楚軍。”
“王翦至，堅壁而守之，不肯戰(zhàn)。”山中里美默念著這句話，慢慢的，她眼睛亮了起來。
“這種復刻對峙，這不就是長平之戰(zhàn)前期廉頗和王龁的翻版嗎？王翦復刻了長平之戰(zhàn)的戰(zhàn)略！用對付趙括的戰(zhàn)略，坑殺了司馬遷口中的名將項燕！”山中里美想到此處，頗為興奮。
奈良櫻落對她報以了肯定的笑容，他肯定了她的推理。
“可是王翦到底怎么贏的，這個戰(zhàn)略是怎么用的？這和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困境有什么關(guān)系呢？”想到此處，山中里美又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