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靜謐,偶爾有近處野生蟲鳴,遠處家養(yǎng)犬吠。
孫普英察覺氣氛古怪,不遠不近的跟著,自己一個人揪樹上葉子玩。
霍隱還是沒有回答,綰綰盯著他抿緊的唇角,目光慢慢的黯淡下去。
皇伯伯的賜婚圣旨剛下時,環(huán)玉徹夜未眠,擔憂的緊:“霍將軍那般英明神武,日日舞刀弄劍的,姚安郡主那般的倒還能遷就幾分,可郡主你莫說是騎馬練劍,就是走個街都難,霍將軍要是嫌棄可如何是好?!?p> 綰綰不但無法陪他征戰(zhàn),甚至有可能一病好幾月,府里日日煎藥,苦味能鉆進衣縫去。
懷王就每次上朝都是一身藥味。
藥味一濃,眾人就知道了,必定是昭和郡主又病了。
環(huán)玉擔心霍隱會嫌棄綰綰是個藥罐子,好在后來幾乎每天都有小白鴿來送禮物,大到什么明珠手串,金簪玉鐲,小到什么糖果珠花,都綁在小鴿子的腿上,從開著的窗戶飛進來,準確無誤的停在綰綰的床前。
有時候門窗緊閉,小鴿子就會在外頭啄窗,等環(huán)玉開了,又會飛到綰綰跟前。
環(huán)玉這才放了心:“看將軍這般上心,想必不是我想的那等劣性之人?!?p> 小鴿子每日都來,一直到陳國遼安和大周邊境東州戰(zhàn)火起,霍隱帶兵平亂,走的突然,沒跟綰綰道一聲再見,也沒再有小鴿子來送東西。
后來再見。
就是蒙山了。
綰綰安靜的靠在他懷里,什么話也不說了,霍隱低頭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臉色比剛才更不好,便加快腳步,想快些走到連婆家中。
連婆家住山腳,兩進式的土磚房子,外頭一片亮堂大院,長半橢圓形,掃得干干凈凈,一邊開了一條小溪流,泉水自門前過。
大廳擺著一尊立式大佛像,兩邊各兩小座,連婆穿著素衣,頭發(fā)扎的干凈,一張臉平淡無奇,卻又讓人心生親近。
此刻點了香,正在和另外兩個中年婦女說話。
“這個能成?!?p> 短頭發(fā)的婦女皺眉:“說實話我就是不想讓我女兒嫁給他,可是她偏偏就是死心眼,認定了這個,我說什么都不聽。”
連婆晃了一下手里的香:“佛祖說,緣分到了?!?p> 那婦女一聽,也沒敢在說什么,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結(jié)束。
拿香來院子燒的時候,目光在霍隱和綰綰的身上停了一下。
綰綰坐在門邊的椅子上,霍隱則在在她旁邊,高大身軀向陽光,擋住了照在她身上的陽光。
兩人竊竊私語。
“這小兩口問姻緣的吧?!?p> “不知道,趕緊啊你,弄完了還要回去上班?!?p> “知道了,急什么?!?p> 兩人慢慢吞吞的準備燒,目光再一次落在兩人身上的時候,被男人那冷漠的眼神給嚇了一跳。
心一凜,不知不覺的加快了動作。
不多時燒好,很快就走了。
霍隱抱著綰綰走進大廳,連婆坐在邊上茶桌倒水喝,余光瞟見有人進來,隨口道:“誰看…”
待看清來人,聲音一頓,目光有幾分驚訝。
霍隱的注意力始終在綰綰身上,沒瞧見連婆神色,抱著人上前:“她?!?p> 反倒是走在后頭的孫普英,瞧見了連婆的神色變化,她一開始是閑散坐姿坐在蒲團上喝茶,見到霍隱后連忙站起身,兩腳并攏合十,仔細聽話中語氣,能聽出幾分恭敬:“是,你讓人坐起來?!?p> 霍隱扶著綰綰坐直。
連婆問了姓名和年齡,點了根香去佛像面前,念念叨叨不知道說了什么,過一會走過來,神色難辨。
“給這位…補些運勢吧?!?p> ………
霍隱帶著綰綰去外頭燒香,孫普英留在大廳,見連婆又坐回蒲團上,盯著杯子不知發(fā)什么呆,便走上前。
“連大師?!?p> 連婆淡淡道:“一介俗人,染了紅塵,擔不起這大師,叫我連婆就行了?!?p> 孫普英被噎了一下,心想這連婆還真是挺有眼力見的,對著霍哥就是畢恭畢敬,一到他態(tài)度都不同了。
不過孫普英也不在意,反倒覺得這個老尼姑挺厲害的,目光在那排整整齊齊的燈柱上聽了一下。
“婆婆,這是什么呀?”
“轉(zhuǎn)生燭,祈求轉(zhuǎn)生好人家的。”
孫普英啼笑皆非,他是不信什么前世今生的,人就是個細胞組成體,這一輩子死了燒成灰,還哪來的下輩子。
他漫不經(jīng)心的問:“轉(zhuǎn)生?那轉(zhuǎn)生的話還會是從前那個人嗎?比如我,我要是死了,投胎重生后還是我這個人嗎?”
孫普英想,都死過了,也沒有了記憶,應當算不得一個人吧。
連婆喝了口水:“時間分秒流逝,沒有什么是永遠不變的,前生后世,本該不同,才好品味百態(tài)人生。”
孫普英點頭,覺得有道理,這老尼姑話編的挺高深的,他一臉嚴肅的跟著點頭附和:“沒錯沒錯,都死過重來了,當然算不得同一個人。”
連婆目光落在大開的院門上,聲音有幾分飄渺之意。
“唯有一種人,他們會以本來的面目重來一世?!边B婆靜默一瞬,到底還是說了:“這種人沒有新生,算不得轉(zhuǎn)生,只算…沒了記憶再活一回罷了?!?p> 性情不變,執(zhí)念猶在。
還有這樣的?
越說越玄乎了,孫普英見老尼姑嘆氣,好奇的問。
“您為什么嘆氣呀?能重新再活一次不好嗎?”
“無轉(zhuǎn)生者皆是以悲劇收場,夙愿未成,妄想重來一世能改變結(jié)局,可命運由天定,悲劇就是悲劇,縱使再來一次也很難改變?!?p> “那就是說,如果上輩子是悲劇,這輩子也會按著原來的軌跡走咯?”
連婆點頭:“嗯。”
孫普英撓頭:“真搞不懂,既然不能改變,又為何要重來一次?”
“乃是執(zhí)念太深,入了魔?!?p> “究竟何為執(zhí)念?”
“求不得,放不下,愿粉身碎骨,挫骨揚灰,重蹈覆轍?!?p> 孫普英毛骨悚然:“哪有人會這么執(zhí)著???執(zhí)著到死了都不放過自己,還要再承受一次那樣的悲?。俊?p> 連婆面露幾分淺淡笑意,搖了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