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幾何

　　梳洗后，第二日沒有看到柳葉，這幾天柳霜又陷入了和往日一樣的無事可做中，那天夜里柳葉醉酒后的那些“酒后真言”，無一不是在責(zé)怪她不要自己了，可是那些話是發(fā)自肺腑的嗎？

　　柳霜又回想起那夜的柳葉分外豪放，先是豪邁的脫光自己，洗完后，把她撲倒扛起還強行親她，搖了搖頭，她還是覺得柳葉醉酒之后真的不怎么清醒，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在干什么。

　　倒是婉月現(xiàn)在時常用一種曖昧摻雜著好奇的神情看著她，偶爾還會偷偷打量她，柳霜無語凝噎，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啊。

　　那天夜里我和你家公子只是睡了一覺，所以你別拿那種眼神看我好嗎？

　　這么說，好像有哪里不對。

　　柳霜想起那夜的柳葉，又想起他說，是瓊蘭給他喝的酒，柳霜越想越不對，柳葉往日里跟瓊蘭沒多少話可說，總不至于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所以導(dǎo)致喝多了，更不可能是瓊蘭忽悠著柳葉喝醉酒的。

　　柳霜頓時就想起自己放在屋檐下的那壇子酒，瓊蘭不會是給柳葉喝了那個酒了吧，倘若是如此，那柳葉醉成那樣完全就說得通了。

　　那壇子酒是柳霜幾個月前和靈夢從沽酒軒帶回來的，她們二人各買了一大壇子，沽酒軒是一個蛇精老婆婆在喜翠山上開的酒館，她釀出的酒醇香清冽，遠(yuǎn)近聞名。

　　柳霜那日帶回去那種酒是她釀出來的最香最烈的酒，但是味道并不辛辣刺激，反而溫吞香甜，老婆婆給自己釀出的那種酒起了個名字，叫訴衷腸，聽說只喝上幾口就醉。

　　關(guān)于那個賣酒老婆婆的故事，柳霜很早就聽老樹精爺爺說過，那個老婆婆從前是一個絕色美人，叫素靈，有一日在人間的一個破廟里，救了一個落魄潦倒的少年，那個人說他是想找地方學(xué)道的。

　　那少年雖然樣子落魄，可是眉宇清秀，劍眉星目，身量挺拔，渾身上下透著的，是氣宇軒昂，眉眼中流露的，是少年孤勇四字。

　　素靈在喜翠山上見到的大多是安穩(wěn)過生活的男妖，氣質(zhì)上有種什么都不缺，也無所求的滿足，給人一種平和溫良的感覺，而那個少年則看上去有幾分桀驁，幾分傲骨，她也從未見過眸子里寫滿了渴求，閃爍著少年意氣光亮的人，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那種光亮，原來叫做貪念和欲望。

　　素靈對他一見傾心，滿心愛慕，所以心甘情愿陪著那個人找著道觀和世外高人，為的就是圓了自己心愛之人的修仙夢，白日里，他們一同在求道之路上游山玩水，夜里，二人會相互依偎著彼此，素靈溫柔的靠在那少年懷里，二人訴說著海誓山盟，紅燭暖帳，美眷如花。

　　只可惜，找到的那些所謂的高人里有許多江湖騙子，求到的道觀也是徒有虛名的凡俗之地，求仙得道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終于在第四個年頭，在一天夜里，那少年攬著素靈說道：“靈兒，我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吧，生幾個孩子，過咱們安穩(wěn)日子去?！?p>　　素靈何嘗不想和他去過安逸自在，與世無爭的小日子呢，只是看到男人臉上藏不住的落寞，她心疼他的偏執(zhí)，更是為他的失意而感到失意。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世上無論任何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那男人白日里遇到一個一襲黑袍，妝容華貴的女子，自稱是已經(jīng)得道的謫仙，說素靈是妖怪，他若想成仙得道，拜了她的師門，就要擒了素靈送上祭臺，那時這個門派自然會收了他。而后那女子施展了不少法術(shù)，讓那男人對她所說的一切深信不疑。

　　可是他一個凡人想要擒拿素靈談何容易，正無計可施時，被愛意沖昏了頭腦的素靈為了心愛之人的愿望，不惜在一個風(fēng)雨夜，把自己修煉了幾百年的內(nèi)丹取出一分為二，把一半給了那個男人，靈力因此潰散外泄，幾乎是要了她半條命，而這些只是為了贈給他自己的一半修為。

　　最后，乘著素靈靈力不穩(wěn)，身體虛弱之時，那男人背起她，那時的素靈伏在背上，想的還只是他雖然離成仙的路子還遠(yuǎn)著，可是他到底再也不是一介凡人了。

　　然而在祭壇上，那男人最后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那些他所謂的“同門師兄弟”將素靈現(xiàn)了原形，一張完整的蛇皮血淋淋地被剝了下來。

　　恍惚中，素靈看到遠(yuǎn)處背過身的熟悉的身影，身姿比從前更挺拔，適才的眼神比從前更加凌厲。他在乎自己嗎？既然在乎，怎么會把自己送上祭臺，若是不在乎，為什么背過身去不敢看呢……

　　那個人愛過她嗎？或許，是愛過的吧，只是那點稀薄的愛和濃厚的欲望貪婪比起來如沙堤在泛濫成災(zāi)的洪水面前不堪一擊。而她，滿心愛意給錯了人，把自己弄到了這個下場。

　　最后所幸喜翠山上的幾個靈力高深的妖精一同去救她，好在趕到的及時，在靈力枯竭之前找到了扔在祭臺上被剝了皮的素靈。

　　那時她雙目泣血，面色蒼白如紙，靈力微弱，呼吸更加微弱，夜涼如水，心死成灰。

　　那幾個所謂“正道子弟”見來者不善，驚得倉皇逃竄。由此可見，他們哪里是什么“正道子弟”。

　　和柳霜一起坐在一旁聽故事的瓊蘭早就氣得牙癢癢了，咬牙切齒，面露兇狠地問道：“那個王八蛋呢，收拾了沒有？”

　　老樹精嘆了口氣道：“他體內(nèi)有素靈的一半修為，自然有逃跑的能耐，那日也跑了。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也都不過是一群妖精變的，不過是貪圖素靈體內(nèi)的那個蛇膽還有一副蛇皮，素靈是修煉了幾百年的靈蛇，渾身都是寶。”那老樹精說完，陷入了沉默。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后，“唉～”柳霜和瓊蘭異口同聲的嘆了口氣。

　　最后老樹精爺爺給聽故事的柳霜和瓊蘭道：“丫頭們啊，將來大了別輕易動情，把一片真心隨意許人，你們看看這世上，多少薄情郎啊?！?p>　　柳霜聽了這個故事后思索了良久，那時候的心境完全不同于和瓊蘭下山時，在茶樓戲臺上聽到的看到的那些悲歡離合，迂回曲折的故事后的心境。

　　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有的好故事是撰寫捏造，經(jīng)過了人一手改寫，有的實在是無病呻吟，而樹精爺爺講述的那些不僅是血淋淋的事實，更是真心被作踐，愛意被利用的活生生例子。

　　蛇皮被剝了下來，所以容顏盡毀，渾身上下都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加上剛沒了一半修為，就受這種折磨，靈力潰散得險些沒命，現(xiàn)在紅顏枯去，白發(fā)蒼蒼，身形也佝僂，她后來在喜翠山開了沽酒軒，她釀出來的酒各色各樣，無一不是醇香清冽，喝了通體鮮活。

　　沽酒軒坐落在山清水明的喜翠山，每日里看著山上的妖精來來往往的賣酒，她從前最向往的就是和那個人一起過這樣的生活，然而……

　　柳霜去過沽酒軒，里面彌漫著淡淡酒香，穿過釀酒的那個小房間，院子里有各種綠植，還有許多茉莉，散發(fā)著清香，賣酒的素靈看上去和藹可親。

　　柳霜那日從那兒買了酒，搬回去之后，只是給瓊蘭說那種酒是整個沽酒軒最香的，最好喝的，自己要拿那壇酒做酒釀圓子，但是沒說那個做的時候要兌水，不然喝起來香甜無比，可是幾口就醉。

　　她跟著柳葉出來了這么久，昨夜里聽柳葉說起，想著他應(yīng)該是去給瓊蘭說一聲的，后來又看柳葉醉成那樣，心道難不成瓊蘭給柳葉弄酒釀圓子吃了？

　　柳霜那日看柳葉連他們清風(fēng)殿的人做的醒酒湯喝都不喝一口，但是她很清楚，雖然柳葉對瓊蘭比起她來說更加疏離，但是柳葉心里絕對是認(rèn)瓊蘭這個姐姐的，打心里就親近，瓊蘭做的東西，柳葉是極有答應(yīng)吃的可能性的。

　　然而事實的確和柳霜猜到的如出一轍。昨日柳葉又去了一趟喜翠山，本意是想給瓊蘭說一聲，畢竟自己把柳霜帶走了許久，怕她擔(dān)心。

　　柳葉昨日在山路上走著，路過了一個花妖，看著柳葉的樣子，一開始是一眼就驚艷于柳葉的氣質(zhì)相貌，心道這么好看的人哪來的啊。

　　但是面上又看著有幾分熟悉，越看越熟，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他，柳葉剛和她擦肩而過，她才反應(yīng)了過來，這不是柳霜的相公嗎？

　　她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但是想起柳霜相公好像不愛說話，也不怎么愛理人，適才也是板著臉，便作罷了。

　　然而瓊蘭是真的不怎么擔(dān)心柳霜，她直到現(xiàn)在還以為柳霜是下山玩去了，只是現(xiàn)在苦于自己沒有蹭飯的地方了，這幾日她都是下山去找吃的，她可太想念柳霜給她做的飯菜了。

　　眼下，她正蹲在院子里，看著屋檐下的那一壇酒出神，她今日一早起來就特別饞酒香，前一段時間就聽柳霜說她想動手做酒釀圓子，可是一直沒動手。

　　她現(xiàn)在看著屋檐下的那壇子酒，恍惚中覺得那酒已經(jīng)化身俊俏的美男，姿態(tài)妖嬈地在向她招手了，勾得瓊蘭心癢癢，剛起身要上前，就聽見扣門聲。

　　瓊蘭還以為是柳霜終于回來了，心中一喜，蹦蹦跳跳屁顛屁顛地跑去開門，打開門后，她做夢也想不到門外站著的是柳葉，時隔七年，柳葉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那個白皙看上去還有幾分稚嫩的少年，他身量比以前高了一點，氣質(zhì)也更加成熟疏離，不過還是和從前一樣的俊朗，一樣的好看。

　　“柳葉，你怎么回來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彪m然柳葉從小和柳霜更加親近些，可是畢竟他的事情都是柳霜在照顧，吃食都特別細(xì)致。瓊蘭每日只負(fù)責(zé)在柳霜這兒蹭吃蹭喝，心里是很疼柳葉這個弟弟的，柳葉走了之后，她雖然沒有柳霜那樣的萎靡不振，但是也是想念惦記的，再看到他，自然開心的不得了。

　　柳葉走進(jìn)屋中后，瓊蘭給他倒了杯茶，問道：“這幾年怎么樣啊？”

　　“嗯，還好?！?p>　　柳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話真的太少，應(yīng)該是除了柳霜以外，柳葉連個笑容都不給別人，但是對著柳霜，就經(jīng)常甜甜的笑，柳葉笑起來特別好看，不笑時氣質(zhì)是高山流水的寒禪之境，一笑好似陽春三月白雪消融之感，晴光映雪。

　　雖然柳葉話少，幸而瓊蘭是個話嘮，坐下來后，說了個不停。

　　“你走之后，柳霜天天魂不守舍的惦記著你，我的天，可以說是茶不思飯不想的……”

　　柳葉聽了瓊蘭的話，還是沉默著，眼中有些晦暗不明的復(fù)雜情緒。

　　柳葉言簡意賅的向瓊蘭說了柳霜是被他帶走了之后，瓊蘭聽了柳葉的幾句話，還以為柳霜是去清風(fēng)殿做客的，自然想不到她現(xiàn)在還被一把聚靈鎖鎖著出不來呢。

　　瓊蘭看柳霜這幾年那么的思念柳葉，便沒有問柳霜什么時候回來，她倒挺希望柳霜能和柳葉多待一些時日。

　　柳葉坐了大約半柱香后，起了身，瓊蘭看他有些想走的意思，便說：“我一會要做酒釀圓子，你留下來吃點吧。”

　　柳葉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瓊蘭笑著對柳葉道：“嘗嘗唄，那個酒柳霜可是從我們喜翠山上最好的酒館帶回來的，那兒的酒可是遠(yuǎn)近聞名的香，而且那種酒奇就奇在，嘗起來一點也不刺激，只是香甜清冽，柳霜專門帶回來做酒釀圓子的，我給你做一碗，你吃了再走?！?p>　　看柳葉還是沒有答應(yīng)的意思，瓊蘭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的手藝，便說：“你放心！燒火做飯我雖然不如柳霜，而且好像做出的飯不怎么能吃，但是這個我還是可以湊合做出來，柳霜教過我的，你先別急著嫌棄，嘗嘗再說，這又不是炒菜?！?p>　　瓊蘭說完，柳葉少見地輕輕笑了一下，隨即收了笑容，快到瓊蘭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柳葉的確被她的話逗笑了，想起了小時候，瓊蘭有次試著下廚，最后炒了一盤不知道是什么的黑糊糊黏在一起的東西，柳霜和他盯著那盤菜看了許久，都猜不出瓊蘭到底是拿什么菜做的，完全看不出原始材料是什么，他們始終都不敢下筷子。

　　瓊蘭看著柳葉輕笑，她心知柳葉只是外表清冷疏離，但是內(nèi)心是個溫柔靦腆的孩子，他還細(xì)心的知道親自跑一趟給她說一聲柳霜的去向。

　　其實那時候，她也是把他當(dāng)親弟弟一樣喜歡的，瓊蘭看著這幾年氣質(zhì)越發(fā)冷漠的柳葉，心道，也不知道這小子這幾年到底過得開不開心，怎么看上去越來越冷淡……

　　最后柳葉點了點頭，意思就是可以嘗嘗她的酒釀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