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生而為人

　　溪水國不過是萬盛王朝眾多藩國里最小的一個，地區(qū)相對貧瘠偏遠，就算皇恩浩蕩，也難以波及這些地方。

　　除非是哪天皇恩震蕩還有可能，張王爺乃一落魄王侯如此顧頭顧尾，也不全然怪他，

　　良人一行人在溪水國南郊城外一間世井酒肆。

　　“我說正陽兄，這都多久過去了，還悶悶不樂？”

　　賀正陽像跟酒水有仇一般，一碗接著一碗。

　　一邊喝酒一邊搖頭，重復說道：“沒勁，真沒啥勁！”

　　什么世外仙人，倒不如住在小巷里，與雞糞狗屎來得痛快。

　　“哎！”

　　良人將酒倒?jié)M，看著這個被宗門信仰荼毒的賀正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要不把師父說的那些個道理全部搬出來？

　　不快哉，難怪會用劍，卻不是劍仙。

　　“正陽兄，你們青云觀修的是那‘溫故知新’的儒家，還是‘希言自然，人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的道家？”

　　“都不是，我們青云觀修的練氣，良人兄何出此言？”

　　那不就得了，既然都不是這兩大脈，也不是悲天憐人的佛教，活的快活些不更好？

　　“怎么，練了拳，修了道，成為世外仙人，真就君子圣賢了？”

　　“正陽兄啊，天塌下來個子高頂著，不是一句道理，也不是一句人生格言，就是他娘的一句胡話，我為什么要頂著，憑什么頂著？”

　　世間對錯是非，好壞顛倒流轉(zhuǎn)，又豈會簡單！

　　賀正陽破天荒沒有回懟，盯著良人看了半天，“良兄看著也不像個讀書人啊，怎么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p>　　良人豎起大拇指，對著自己，心里默念，“誰叫我有個混賬師父呢！”

　　“話說正陽兄，你明白了嗎？”

　　賀正陽道：“道理我都知道?！?p>　　良人苦笑，“道理都知道，就是做不到，做得不夠好吧，你們青云觀那啥‘養(yǎng)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在我看來就是狗屁?！?p>　　一直悶悶不樂的裴小衍突然抬起頭，氣憤說道：“姓許的，不許你說我祖太爺?！?p>　　“抱歉，那我還繼續(xù)不？”

　　裴小衍埋頭喝酒，“繼續(xù)！”

　　“好嘞，姑奶奶。”

　　良人將賀正陽手里的酒搶下來，“坐直了，本夫子今天就教育教育你，開化你這顆榆木的腦袋瓜哦?！?p>　　“剛才說道哪兒了？”

　　裴小衍提醒，“狗屁！”

　　良人恍然，“哦對，狗屁！”

　　“你賀正陽學了幾年拳，做事就要以圣賢道德來要求自己了？若是如此，那浩然天下的圣人怕是早已升天了，還有你們那個開派祖師，早八百年不就將所有的妖怪殺光？”

　　“不然同你這般，還不糾結憋屈而死？”

　　“哦...”

　　賀正陽敷衍回答，就要去端酒，被良人一巴掌給拍下來。

　　“你也不要去糾結那張王爺?shù)乃魉鶠?，平心而論，他做的是過激了一些，但也不全有過錯?！?p>　　“我且問你，人能殺妖以助修煉，世間凡人尚能獵殺那些靈智未開的野獸，作為口腹之物，為何妖就不能吃人殺人？”

　　這個問題不只是將賀正陽問倒，就連裴小衍都對自家太爺說的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遠必誅’產(chǎn)生懷疑。

　　賀正陽心亂如麻，怒吼道：“許良人，你是魔鬼嗎？”

　　良人笑容可掬，“非也！”

　　“只是你們太過于苛求自己了，一點都不快意，越是苛求自己，世人就會反過來苛求你，然后呢？完美世界？人人都吃飽了撐著，挑剔別人好壞？”

　　“水至清，則無魚，世道若不是這樣，閑言碎語就越多，世道好了，不用求生存，做什么呢？說三道四啊。”

　　“有張王爺那種人在，這個世道就是艱難的，吃口飯都不容易，哪有功夫說別人去，越是這種世道，善的人越善，不會變心，惡的人自有惡人磨，且不更好？”

　　“你們說是也不是?！?p>　　“說這么多我也不是要你們心如鐵石?！?p>　　“我說過這世間還有草長鶯飛嘛，力所能及之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啊。”

　　良人口干舌燥，急忙小飲二兩。

　　媽的，開化人真難。

　　師父啊，你給我的，該說的我都說了哈，這家伙若不是不開竅，那就沒辦法哩。

　　說這么多道理干嘛？

　　這不是劍仙該有的心境哦，劍修出劍，不該是大道直行，光明敞亮？

　　良人兩指并攏做劍，做了個劈砍山岳的動作。

　　“如此這般，快意啊！”

　　賀正陽心情終于好些了，說道：“是快意，難道這就江湖人用劍與劍仙出劍的區(qū)別？”

　　良人：“善！”

　　“良人兄要去何方？”

　　“神浩宗。”

　　賀正陽有些許疑惑，“良人兄，不是我說，以你的天賦，就算去另外兩大宗門也是綽綽有余，神浩宗雖然是這座天下第三，可近百年來，人才凋零，似乎過得不太好啊?！?p>　　“要不加入我們青云山、青云觀、我替我?guī)煾盖嘣普嫒送?，讓你當我?guī)煹?，豈不美哉！”

　　青云觀在這座天下雖然排名第四，那是因為我們不爭，就算比不上第二的萬盛書院，比第三的神浩宗那也是綽綽有余了。

　　良人急忙搖頭，“不好意思，在下身體還好，還沒到看破紅塵那步?！?p>　　聽見良人還在編排自家?guī)煾?，裴小衍不樂意了?p>　　“誰說我?guī)煾缟眢w不行，我們青云觀沒那么多瓶瓶罐罐，自由的很?！?p>　　良人懶得與裴小衍爭。

　　“好好，你師哥身體很好”

　　“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正陽兄后會有期。

　　說完，良人飛劍一出，消失在天際。

　　賀正陽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妙哉，妙哉！”

　　“是什么樣的師父才培養(yǎng)出如此放蕩不羈卻又恩怨分明的許良人呢？”

　　如此之人，怕是只有那座無法無天，最不講理的天下才培養(yǎng)得出咯。

　　裴小衍走上前來，抓住自己師哥的手掌。

　　這么多年，師兄妹二人形影不離，裴小衍是最理解自己師兄內(nèi)心的想法。

　　師兄本該如許良人一樣，御劍遨游，遇見不平之事，想管就出拳，拳打不過怎么辦？

　　出劍！

　　只是因為自己，因為宗門...

　　其實見到許良人，師哥也算見到另一個自己罷了。

　　“師哥，接下來我們?nèi)ツ膬海俊?p>　　賀正陽氣勢一變，像個王者。

　　“先去溪水國的青云觀，有些人，不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