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沒搭理秦浩在旁邊一本正經(jīng)地抱怨,而是詢問導演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王小帥沒直接回答,而是看看高揚和坐下來后就一臉歲月靜好模樣地高媛媛,從旁邊摸出一個玻璃瓶罐子,用勺子舀出來一坨泛著油光的醬料。
“吃花溪牛肉粉,最好配上一勺我們貴陽的另一樣特產(chǎn):老干媽豆豉牛肉醬!高揚你來點?”
高陽只好把碗端起來接住那一坨辣醬,說實話他還真的不知道老干媽是貴陽的原產(chǎn)地,不過這2004年份的老干媽,味道肯定是沒得說!
用筷子把辣醬汁水弄得整碗都是,夾起來一大口吃進嘴里——“咳咳咳!好辣,這牛肉辣醬配米粉夠勁~吃完一碗絕對能出一頭汗!”
高揚呼嚕呼嚕地把一碗粉吃光,又端起碗喝了幾口湯水才掏出張紙巾擦擦嘴。而此時高媛媛還在慢條斯理地挑著粉條小口吃著。
導演王小帥抽出一根煙點上,又把煙盒遞給秦浩和高揚:“來,嘗嘗這個貴州本地的【長征】,我在這里上中學時第一次抽煙抽的就是這個牌子的。”
秦浩接過來就抽出一根點上,高揚猶豫了一下也抽出來一根。
“高揚你明天就去礦場附近的五金廠里,體驗鍛造車間工人的生活,我給你最多五天的時間,到時候要是驗收不通過,你可別怪我換人!
至于媛媛...你會做第一套中學生廣播體操嗎?”
吐出一口煙氣后導演終于開始安排起兩個男女主演來。
高揚點點頭示意明白,不料導演又對他說:“你吃的怎么這么快?穿上外套和帽子,和我出門溜達溜達...媛媛你接著吃哈!”
高陽知道他是有話要談,乖乖地穿戴好保暖衣物,又給了大美媛一個放心的眼神就跟著導演走出了招待所。
貴陽屬于云貴高原,附近丘陵山地眾多?!静虥_】是坐落在山腰上的生活區(qū),算是個小鎮(zhèn)。走在12月初的鎮(zhèn)子上,高揚一瞬間感覺有些清涼感撲面而來,隨即就把衣領拉鏈往上緊了緊。
王小帥走在前面,一邊抽煙一邊回頭看高揚:“走近點,咱們聊聊...你藝考準備的怎么樣?別因為連續(xù)趕兩個劇組,就把藝考前的準備給耽誤了?!?p> 高揚連忙說自己一直都有練功和備考,導演點點頭,突然發(fā)問:“你和秦浩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感覺你突然有些針對他?能和我說說原因嗎?”
高揚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感覺這么敏銳,自己到達貴陽才做的調整就被他一眼看破了。
“導演,說實話吧。我看了最新發(fā)給我的劇本后,我認為秦浩的角色在表現(xiàn)方式和表演調性上要比我這個角色更加出彩,所以我私底下想給我要演的角色賦予更有邏輯性的表演特性,哪怕在劇本里小根是個沉默寡言,只認他自己的死理的犟種...”
好吧,說到底高揚其實就是想在這部電影里在表演上能和秦浩別一下苗頭!
高揚猜測秦浩的【提名王者】之路貌似就是從這部戲開始的,換句話說秦浩靠這部戲的表演得到了戛納影展的演員獎項提名,要知道戛納的男女演員獎項是不區(qū)分主角、配角的,也就是說如果一部戲里配角發(fā)揮的更出色,那也是有可能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的表演獎項。
而《青紅》這部戲里,在劇本上高揚飾演的小根可是名副其實的男一號...原時空小根的扮演者在表演上肯定被秦浩給甩出去十八條街了。
高揚認為自己能接到這部戲是幸運的,劇本和導演都不錯,之后參加的影展也很受照顧...那為什么自己不能爭取到戛納影展的最佳男演員呢?
出名可是要趁早的!你們看看18歲就拿了威尼斯影帝的夏雨是什么地位?關鍵高揚還和夏雨一天生日...他差哪兒了?!
高揚和秦浩相比,優(yōu)劣都很明顯:
秦浩,中戲畢業(yè)四年多的演技派新人,深耕戲劇舞臺數(shù)年,今年才開始接觸電影角色。
高揚,熟悉原時空這部作品的優(yōu)劣和評價,知道演員表演的桎梏在哪里...以此為考量,人物小傳都準備了一萬多字。
王小帥認真聽完高揚對讓人物的剖析,接話道:“和我說說,你想怎么演小根?”
高揚直截了當?shù)溃骸笆紫龋难劾镆泄?!沒有人是沒有期待和理想的,哪怕是從農(nóng)村小伙升級成工人階級的小根,他也有自己的夢想:像工人一樣生活、賺錢、談女朋友...理想很工人階級,但是做事邏輯還是小農(nóng)思想...小根qB青紅在小根腦子里是理所應當,甚至他事后都沒想過逃跑......”
王小帥突然插話:“那你舉得最后小根被抓,一聲槍響是否多余?”
高揚從他手里接過第二根煙,猛吸了一口才回答:“不算多余...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得失而承擔后果,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高揚,你知道偉人在長征途中,路過貴州時作的那首詩嗎?”
高揚點點頭,朗誦道——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王小帥把抽了一半的煙頭仍在地上,狠狠地碾滅。
“表演按你自己的方式來吧,不過體驗工人生活還是要達標!”說完緊了緊衣服,就匆匆往來時的山道上走去。
高揚看著他遠去的黑影,好半晌突然笑出聲來:“這幫文藝片導演,還真是理想主義者!”
四天后,高揚在車間老師傅的監(jiān)督下,操作鍛壓設備利落地鍛造出一個工件,再拿著卡尺測量了工件的規(guī)格,隨即放進成品筐里。
“不錯不錯,你這小伙子手藝還差點火候,但是一教就會的本事是個好苗子!”
導演看到車間師傅的確認,終于松口高揚的車間體驗達標,可以回歸劇組準備開機拍攝了。
下午回到招待所,高陽去找在自己房間里復習廣播體操的高媛媛。
“青紅,你的體操練的怎么樣了?快給男朋友看看唄!”
“好你個高揚,敢占你姐姐便宜!快出去......”
------分隔線------
王小帥這批所謂的第六代導演,總覺得自己身上肩負著記錄歷史現(xiàn)實的使命感。
他在《十七歲的單車》里是這樣,《青紅》這部電影也是如此。
劇組集結后的第一場會議,王小帥就直接了當?shù)恼f道:“我對于記錄這段建設三線群體的故事,是發(fā)自內心沖動和使命感!我就是從這個群體里出來的電影人,我責無旁貸!”
高揚從工廠車間出來的第二天,《青紅》劇組正式開機,不過上午第一場戲和高揚無關。
在小鎮(zhèn)中學的操場上,一群換上八十年代服裝的群演在扮演中專生,跟著學校廣播在做體操。
高媛媛飾演的青紅也在其中,紅黑格子絨外套和米白色毛衣打扮的大美媛,動作雖然和其他“學生”一個套路,但畢竟顏值擺在那里,完全是鶴立雞群的既視感。
“高揚,下午你和姚老師拍浴室那場戲,準備一下?!眻鲇浽谂倪^這條戲后過來和高揚對場次。
“知道了,謝謝。”高揚客氣地和場記道謝,隨即從懷里掏出劇本查看這一場戲。
小根的戲份其實也只比秦浩扮演的“呂軍”多一點,其中浴室這場戲算是最重的三場之一。
“導演一開始就安排這么重的一場戲,是要稱稱我的分量哈!”
導演,或者說絕大部分的電影導演,把演員視為自己表達電影內容和思想的工具,一般的演員在導演跟前是沒有資格說自我表達的。除非二者對劇本的理解有根本性的沖突,否則沒有什么余地留給演員。
抵達那晚王小帥導演松口,給了高揚發(fā)揮的空間,但是前提是高揚要有足夠的能耐!
到了下午三點多,高揚和姚按廉到了礦區(qū)職工浴室里,脫光衣服后只靠一條白毛巾擋住要害,急匆匆地坐進熱水池里等候攝影組完成拍攝前準備工作。
攝影師是劉杰,跟著王小帥從《十七歲的單車》走過來的老搭檔,他對二人囑咐了一句:“麻煩二位把頭發(fā)打濕點,泡池子之前都會沖淋浴”,二人點頭趕忙照辦。
導演從外面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生面孔,高揚被開門的冷風吹的一激靈,急忙縮進水里,只露出腦袋來。
“各部門準備好,演員就位...第一條咱們先找找感覺,準備,開始!”
姚安廉和高揚從熱水池外走進去坐下來,姚按廉把白毛巾打濕,在胸口和脖子上搓了搓,然后看向高揚。
高揚從坐進水池邊上那一刻開始,就調整體態(tài),舒適地把大部分身體浸入水中。而在姚看向他的一瞬間,又端坐好等待姚的發(fā)話。
姚安廉被高揚這“一懶一正”弄得有些不適應,不過老戲骨的專注力還是讓他繼續(xù)說出下面的臺詞:“我們家呢,早晚要離開這兒回上海,我女兒還要上大學...她日子長著呢。我想...你也不想耽誤她?”
在姚說他家早晚回上海后,高揚原本在搓泥的手頓住,原本不太畏懼姚的態(tài)度瞬間轉冷,坐在水池里的身體也稍稍離開了姚一點點。
“停!高揚你反應太大了,收一點。再來一遍,演員復位?!蓖跣浗型:蠹m正了一下繼續(xù)開拍。
高揚對姚安廉說了聲抱歉,二人起身再次來了一遍。
這次高揚在聽到姚的話后,身體一僵,幾秒鐘后就像是輸光了一切的賭徒一般,陷入渾身無力的狀態(tài)。眼神里流露著不解和自卑、以及隱藏在瘦弱身體背后的不甘。
因為青紅父親說到自己是上海人的驕傲,而小根只是接班受工傷父親的班,來工廠當工人的小地方青年。
表演到這里,導演終于喊了一聲停,然后確認了一遍畫質才大聲喊:“過了?!?p> 高揚接過劇務遞過來的大毛巾把要害圍擋住,走到導演旁邊突然說了一句:“導演,如果我剛才沒判斷錯的話,那邊那個演洗澡客人的,剛才在畫面里露點了!”
大愛芭翠提
最近兩天在忙新車和指標的事情,腦子有點亂,后續(xù)會修改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