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二人沿著原路返回,取道直奔雙橋鎮(zhèn)。那雙橋鎮(zhèn)的郊外有一條河,河上橫跨兩座大橋。云辰封了何郁內(nèi)力,把自己的臉涂成黑炭一般。
午夜,夜色灰蒙蒙。他準時帶著何郁出現(xiàn)在橋上,橋那頭有個黑衣人朝他們招了招手,便向前奔去,云辰背起何郁追去。橋盡頭再向前行有座廟宇,那黑衣人一閃身進了廟里,云辰小心翼翼跟了進去,只覺里面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那黑衣人忽然晃亮一根火折子,火光中只見他蒙著臉。
那人道:“就是她?”
“是?!?p> “你是誰?”
“馬鐵胡,鋼鐵的鐵,古月胡?!?p> “白島主是你什么人?”
“家?guī)煛!?p> “回去告訴你師父,人是錢正剛帶走的。下一站,兩河鎮(zhèn)。告辭!”
“告辭!”
云辰奔出廟外,眨眼間便沒入黑暗之中。
錢正剛抓起何郁,背在身上,出了廟,朝著與云辰相反的方向奔去。
云辰又悄悄折了回來,悄無聲息跟在錢正剛身后。那錢正剛只在晚上行路,且盡走偏僻,到了白天便把何郁捆在樹下,自己則安心睡覺,如此這般,剛好在第三日到達兩河鎮(zhèn)附近。兩河鎮(zhèn)被兩條大河圍住,這兩條大河在兩河鎮(zhèn)鎮(zhèn)東匯合成一條、午夜時分,錢正剛帶著何郁準時出現(xiàn),有個猙獰大漢不知從哪冒出來道:“就是她?”
“是?!?p> “你叫什么?”
“錢正剛,剛正的正,剛正的剛?!?p> “到底什么剛什么正?”
“剛正的正,剛正的剛?!?p> “剛正的正是哪個正,剛正的剛是哪個剛?老子不識字,你寫,老子送完了人,得去跟上頭說。”
錢正剛在地上寫下名字,那大漢仔細瞪了幾眼后道:“俺叫屠萬夫,萬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莫開。”
錢正剛道::“到底是萬夫還是莫開?”
屠萬夫瞪了他一眼道:“不是說了叫萬夫嗎?萬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萬夫?!?p> ”你剛才說的莫開?!?p> “胡說!俺一直說的萬夫!你這啥耳朵!”
錢正剛不欲與他多說,便道:“下一站是什么地方?”
“曾家鎮(zhèn)。”
“告辭!”
“慢著!”
“怎么?”
“接到上頭消息,讓俺問問誰把這姑娘送你那去的?”
“馬鐵胡。”
“你認識他?”
“不認識。”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自個兒說的?!?p> “他說啥你就信啥?”
錢正剛不禁有些怒從心起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錢正剛?”
“這不一樣,你說的馬鐵胡俺以前見過幾面,你說說他長啥樣?”
“高個子,黑炭頭,一表人才?!?p> “不對,馬鐵胡這人矮小精悍,不是你說的那樣,不好,有詐!這臭娘們,老子殺了她!立個大功!”
錢正剛急忙攔住他道:“你干什么?你瘋了,我以前接到任務從未見過閣主要個女人,這姑娘一定重要得很,你要殺了她是死路一條!”
“可這姑娘是個詐!”
“她連內(nèi)力都被制了,怎么可能是個詐!”
“這肯定是詐!你是死腦筋,閣主還會缺女人么?”
“你說誰死腦筋?”
“老子先殺了你,再殺了她!”
“你敢?”
“怎么不敢?”屠萬夫一把把何郁擲到地上,疼得何郁直想流淚。他舉起雙拳,兩拳齊發(fā),風聲虎虎,直擊錢正剛胸口。錢正剛大吃一驚,趕忙向旁一側身道:“你怎么敢真動手?”
屠萬夫大聲道:“怎么不動手?”他見一擊不成又改了一招“虎尾春冰”,直逼得錢正剛節(jié)節(jié)后退,錢正剛使了一招“虎口脫身”避開屠萬夫一招“獅子搏兔”,大聲道:“快住手,不然我要還手了!”
屠萬夫氣得面色通紅道:“還手就還手,還怕你不成!趕緊還手,別讓他們說我欺負不敢還手的孬種!”
“你說誰!”
“說的就是你!”
“好啊,看看誰是孬種!”錢正剛驟然使了一招“分花拂柳”直取屠萬夫人身兩處大穴。
屠萬夫使了一招“鳩奪鵲巢”,既攻且守。
錢正剛使出渾身解數(shù)和屠萬夫纏斗起來,兩人一邊打一邊對罵。屠萬夫越打越暴躁,猛然使出了絕招,一招“一夫當關”直打得錢正剛后退連連。屠萬夫步步緊逼,一招“萬夫莫開”,眼看錢正剛就要命喪拳下,何郁硬生生崩斷手上繩索,來不及站起,腳在地上一滑,身子橫在地上,眨眼間到了錢正剛腳邊,抱著他雙腳帶著他急往后退,拉開與屠萬夫的距離。何郁一躍而起,卻見屠萬夫吐出一大口血,竟緩緩倒了下去,露出了身后的云辰。
何郁大吃一驚道:“你怎么把他殺了?”
云辰有些無辜道:“這人性情暴躁,留著以后不知會殺害多少人?!?p> “那我們的計劃豈不是放湯了?”
“不會?!?p> 錢正剛語帶驚恐道:“你——你真的是——詐!你們——你們——你們——”
何郁柔聲道:“別怕,你現(xiàn)在再替閣主辦事,只會是死路一條,不如裝作被我們殺了,回家去吧?!?p> 錢正剛看了何郁一眼,一言不發(fā),轉身便走。一邊走還一邊時不時轉過頭來看看。
云辰道:“走,我們?nèi)ピ益?zhèn)?!?p> “曾家鎮(zhèn)在哪?”
“這還會不知道?”
“不一定是曾家?!?p> “那只能認了?!?p> 兩人于第三日一早便到了曾家鎮(zhèn),一經(jīng)打聽,果然有個曾家,且是個大家族,經(jīng)商為業(yè),兩人打聽到位置,想先熟悉一下地勢,便繞著曾家莊轉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曾家有兩扇大門,一扇在北,一扇在南。這可給弄糊涂了。何郁仔細琢磨兩扇門的結構與新舊、地勢、高矮、門上貼的對聯(lián),最后得出結論,這樣委實推測不出來。
何郁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北門,只聽云辰輕聲道:“諸葛大人,怎么樣,看出來了么?”
“人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近墨而赤,近朱而黑。”
云辰咧嘴笑道:“你是太信任我了,懶得自己思考了。不過這次我也不能確定對不對,雙橋鎮(zhèn)在南,兩河鎮(zhèn)在東,按東南西北排列,這次應該在北門?!?p> 何郁忽然抬頭挺胸,正經(jīng)嚴肅道:“我?guī)銇肀遍T是對的。”
“不錯,事后孔明果然也是孔明。”
當日午夜,何郁自封了內(nèi)力,云辰背著她敲了敲北門,門“嗖”地一下就開了。開門的是個書童樣人。那人一言不發(fā),側身退到一旁。云辰也一言不發(fā),背著何郁踏進門內(nèi)。
那書童關上門,插上門閂,徑自沿著碎石鋪成的路往前走去,把云、何二人帶到一間漆黑的屋子前,屋里忽然變得燈火通明,那書童只在屋前停留了彈指功夫,便又徑直沿著路走去。云辰額上沁出了汗水,是跟著繼續(xù)走還是停在這里?那書童剛才為什么要停留一下?此舉是否是試探?何郁突然心念一動,掙斷繩索,出其不意一掌拍向云辰,云辰會意,回身迎了一掌,大叫道:“來人吶!有刺客!”
那書童霍然回身,一招“流星逐月”急刺何郁,何郁屈指輕彈,長劍應聲而斷,震得那書童虎口發(fā)麻。
何郁躍上屋頂,對著云辰冷笑一聲道:“姓屠的,后會無期了!”
云辰追上屋頂,大聲道:“看你往哪跑!”
兩人你一招我一招,打得難分難解,那書童嘶聲大吼道:“還不快出來!愣著干什么!”屋門突然被打開,里面沖出一個一身黑衣的人,俯身拱拳。
那書童大聲道:“還不快去請莊主?”
那黑衣人應了一聲,剛要去請,只聽一個嘹亮的聲音道:“不必了,等你們來找我,早已來不及了!”
底下兩人抬起頭,只見莊主竟立在云、何二人對面的屋頂上。一個精干的中年人,手指上帶著許多戒指,手上轉著一串佛珠,著一身黃袍,腰間掛了一柄刀。兩人立時跪倒在地,書童道:“只怪手下辦事不力,請莊主責罰!”
曾莊主扳進一顆佛珠道:“起來吧,這事怪不得你們?!?p> “謝莊主!”兩人躬身站了起來。
曾家莊莊主縱身掠向云辰道:“兄弟莫急,我來助你!”他拔刀出鞘,一柄極彎的刀,接著又從腰間抽出一根長鞭,把彎刀系在鞭尾,手握一段,長鞭一抖,抖出萬點刀光,直襲何郁,口中大喝道:“兄弟快讓開!”
云辰退至一旁,何郁展開身形,在刀鋒中游走,偶然踢起一塊瓦,擋去一刀。
曾莊主呵呵大笑道:“久聞姑娘大名,卻不想今日一見,你何郁也不過如此!連我這區(qū)區(qū)七十二路曾家刀里最簡單的十二路也難以應付!看來這江湖之上,當真是人才凋零,竟連一個區(qū)區(qū)宵小之徒也打不過!”
何郁狀似不經(jīng)意地笑了一下道:“你不過是仗著我受過傷,只恢復了一成功力,才敢說這大話!若在平時,卻不知你會躲到哪個角落里去!”
曾莊主心中暗喜,他要的便是激何郁說出她傷勢恢復得如何了。聽她此言,心中竊喜不已,只覺是勝券在握,當下不再顧忌,展開看家本領,誓要把何郁打個落花流水,日后這事傳了出去,也好揚名立萬。如此一想,長鞭一抖,把七十二路曾家刀法一招一招使出來,口中冷笑道:“只怕未必是只恢復了一成,姑娘怕是要給自己留個面子,回頭敗下陣來也光彩些?!?p> 何郁不經(jīng)意地笑笑,不作理會,只是一招一招接過去。
待到第四十七招時,何郁故作不防,被割斷一縷頭發(fā)。曾莊主暗自憂心重重,想不到何郁只一成內(nèi)力也有如此之勢。
第七十招時,曾莊主額上汗水涔涔,生怕七十二招了還沒打敗她。哪知到了第七十二招,何郁腿上突然被彎刀劃了一下,摔下屋檐去。云辰嚇了一跳,心疼不已,趕忙接住她,假裝從懷里摸出個什么東西給她吃了下去,何郁立時自封了內(nèi)力。曾莊主跳下屋檐,慢步踱了過來,冷笑一聲,對云辰拱了拱手道:“兄弟剛才給她吃的是什么?”
“散功丹,此藥可壓制內(nèi)力,”云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道:“可惜這藥吃完了,不知以后如何是好?!痹f主故作不經(jīng)意轉到何郁背后,一手搭上她的肩,暗地里試探了一下她的內(nèi)力,笑道:“你我二人齊手協(xié)力,焉會懼她?”他一反手,書童身邊的黑衣人應聲而倒,云辰波瀾不驚道:“也好,知道的人太多反而不好?!?p> 曾莊主笑道:“吾道中人!兄弟真是吾道中人??!阿清,帶走這人,速去備馬?!?p> 那書童應了一聲,拖走黑衣人退了下去。
曾莊主笑道:“鄙姓曾,名仁莊。不知兄弟——”
“啊!在下屠萬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原來是屠兄!”曾仁莊心中暗自輕蔑道:“什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看是萬夫當關,一夫便開。”口上卻接著道:“屠兄且隨我來,我們今夜便走!”
云辰應道:“好!”心中暗自疑惑怎么不跟前幾次一樣。他背起何郁,兩人一邊客套,一邊往前走去。
到一假山,曾仁莊轉開一塊大石,示意云辰先行進去,他自己則隨后跟了進來,掩上大石。那假山里有一條極深的隧道,曾仁莊從石縫里摸出一盞燈,點上火,走到云、何二人前頭道:“跟我來?!蹦撬淼缽潖澢弊吡思s莫半個時辰,方才到底,曾仁莊移開頭頂上方一塊平石,幾縷清光透了進來,他率先鉆了出去。云辰扶著何郁緊跟而上。出來一看,他們竟是從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洞里爬出來的。曾仁莊探身進樹洞,又把平石蓋住出口,且撒了些泥土在上方。
何郁四下里一看,只見三人已身處郊外,有一輛馬車停在另一棵大樹后。曾仁莊掩蓋完畢,直起身,低聲示意道:“走,就是那輛!”
三人悄無聲息上了車,阿清一揮馬鞭,向前疾馳。三人扮作是叔侄媳帶著童仆欲去關外探親,平日里日行夜宿,絕不反常,云辰心中萬分好奇,不知下一個接應的人會在哪里,他又會在何處與曾仁莊分手,但口上卻絕口不提。
四人下略陽,至隴南,去天水,到渭源,出了蘭州便是關外,指日可待。數(shù)日之后,四人在附近鎮(zhèn)上買好了駱駝和水,做足了準備,進了戈壁灘。熱氣撲面而來,沙漠廣闊無垠,何郁立時出了一身汗,數(shù)隊商人與他們在同個位置進入沙漠,駱駝脖子上的鈴聲伴隨著商販的歌聲各奔東西。
云辰心中思疑不定,不知曾仁莊心里打了個什么算盤。如今到這沙漠里來,不知是將他二人騙進來,還是真把他當成屠萬夫,要帶著他去面見閣主?曾仁莊見云辰面有疑色,不知何故,以為是擔心他不識路,趕忙保證道:“屠兄不必疑慮,這條路我縱然閉著眼也走得了?!?p> 云辰只好作釋懷狀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小弟只是怕路上水不夠用。”
曾仁莊心中暗想,“你這個屠萬夫臉上寫得明明白白是這么想的,居然還嘴硬?!笨谏蠀s笑呵呵道:“我們不過是初入戈壁,附近村莊多的是,大可不必擔憂,更何況到了地頭兒,自會有人來接應?!?p> 云辰只好又作釋懷狀,二人邊說邊往前走,阿清牽著四頭駱駝跟在身后,何郁坐在駱駝背上。
如此這般行了幾日,天氣越來越熱,曾仁莊便帶著眾人夜行日歇,進入小村莊便歇息一整日,到了夜間又開始上路。哪知這么走著,只第三日夜,便因看不清路,弄得迷了方向。
那夜月色朦朧,正是個迷路的好日子。
曾仁莊訕訕地取出一張圖紙,上面畫著一個個的圓圈,圓圈旁有地名,還有一些黑色的三角圖案。
“曾兄既有地圖,何不早些取出來?”
曾仁莊頗有些尷尬道:“地圖是有的,只是這圖上路線看不大懂,有與無毫無區(qū)別?!?p> “這些圓圈是否是指村落?”
“正是。這些黑三角指的是山?!?p> “我們昨日所歇之處為何?”
“那地方叫鄧家村。怎么?”
“下一個欲去何處?”
“哈克圖。”
“恐怕我等身處雙黑山附近?!?p> “何以見得?”
“曾兄且看,遠處那座是否像山?”
曾仁莊大喜過望道:“我們行了如此之久,想不到竟只到此處,怕是天亮前到不了哈克圖了?!?p> “大概是方才兜了個圈子?!?p> 正說話間,阿清忽然痛呼一聲,摔下駱駝,曾、云二人大吃一驚,轉過身來,只見一條黑影迅速向遠處掠去,阿清右臂上插了把匕首,滿是鮮血。
何郁心中驟然涌起了一陣熟悉感,心臟猛烈撲通,方才所來之人,怎么和蘇言如此相似?只是蘇言輕功卻沒這人高。
曾仁莊扶起阿清,云辰正待去追,何郁突然脫口而出道:“別去?!?p> 曾仁莊本來想開口,現(xiàn)在突然不想開口了。心中暗自疑惑何郁怎么有那個閑情雅致,竟來幫個“外人”。
何郁見他面有異色,冷冷道:“你們?nèi)艚忾_我內(nèi)力,我可沒這份好心!”
曾仁莊方才釋懷,對云辰道:“這沙漠里凡事小心為上,不追也好,免得尋不著歸路。”他用力拔出了阿清臂上的匕首,扯下衣服上一塊布包扎了起來。那把匕首極為普通,兵器鋪里隨處可見。曾仁莊低聲問道:“阿清,你看清那人長相了嗎?”
阿清帶著哭腔道:“老爺,她蒙了臉?!?p> “你覺得是男是女?!?p> “應該是個女的?!?p> “你還知道什么?”
“她本來是來搶何姑娘的,被我擋了一刀,她還想搶,可是我喊得你們轉過來了,她就趕緊跑了?!?p> 曾仁莊扶著阿清上了駱駝,心中暗自揣測,“此人既能來一次,定能再來第二次。何郁絕不能和阿清坐在一起,不如讓她和姓屠的坐一塊,如此一來,就算何郁真被搶走了,也怪罪不到我的頭上來。”
他心念一定口上便道:“阿清手腳不利落,難以保護何姑娘,只好麻煩屠兄代為照顧,不知屠兄意下如何?”
云辰本來擔心何郁安危,心中早有此意,聽他此言更是正中下懷,趕忙應道:“如何會麻煩?曾兄盡管放心便是?!彼押斡舯У阶约厚橊勆?,翻身坐到她背后。
曾仁莊見他答應得這么爽快,心中暗笑,“這屠萬夫當真是個沒腦子的”,也翻身坐上了駱駝。
三人一邊前行,一邊只聽曾仁莊道:“閣主一生,小心行事,今日所來之人該不會是他老人家想試探試探何姑娘是否當真被封了內(nèi)力吧?”
“曾兄言之有理,此事大有可能。”
“你看這樣可好,待他下次來時,我們便讓他把何姑娘劫了去,說不定閣主正是此意?!?p> 云辰嚇了一跳道:“萬萬不可,一旦他并非此意,這罪名你我二人可擔當不起。”
曾仁莊頷首道:“屠兄說的也是。”那一整夜,眾人行得提心吊膽,那人卻偏偏沒來,天未破曉,四人已到了哈克圖,此處總共不到五戶人家,到了暮色又至,四人買足了水,又待上路,一個異族人忽然跑到何郁面前,一邊打手勢,一邊不知在口中說些什么。何郁從駱駝身上彎下身道:“你說什么?”
一個遠處的婦女走了過來,雙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道:“他說你們不能再往前走了?!?p> 何郁柔聲道:“為什么?”
那婦人道:“前面有沙狼?!?p> “沙狼是什么?”
“沙狼是一頭狼,殺了好多人,獵人都抓不住它,死了好多獵人啦,凡是見過沙狼的都死了。這幾天傳來消息,諾爾托那地方又死人了,指不定今晚那沙狼又在哪害人?!?p> 何郁剛想開口,卻被曾仁莊插口道:“大嫂不用擔心,別說一只區(qū)區(qū)沙狼,即便是來十只,我也不怕!”
那婦人對他的口出狂言有些不悅道:“獵人都抓不住它?!?p> 曾仁莊更加不悅,那婦人竟敢小看他,當下十分不以為然道:“獵人算什么?哪能跟我們這些江湖俠客相比?!?p> 那婦人心中越發(fā)輕蔑,不欲與曾仁莊多說,轉頭對何郁道:“姑娘,你們?nèi)粽嬉?,可得小心些,到了諾爾托附近,就不能再在晚上走了。”
何郁應了一聲道:“我記住了,謝謝大嫂?!?p> 夜深月明,四周圍只有駱駝載著人和物行走在沙漠上發(fā)出的細微聲響,何郁昏昏欲睡,云辰抱著她,為防她睡著摔下去,抱得十分開心。
“啊嗚——”數(shù)十丈外,驟然傳來一聲狼嚎,驚得何郁猛然坐直身子,曾仁莊脫口而出道:“沙狼!”
——郭瘋子。
是不是他?云、何二人心中一緊。
“啊嗚——”又一聲狼嚎,劃破長空,直震得人心顫顫,阿清嚇得哆哆嗦嗦道:“老爺咋辦?”
曾仁莊抽出刀鞭往空中甩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噼啪”的聲響,道:“怕什么?見鬼殺鬼,見狼殺狼!繼續(xù)走!”
何郁心中暗道:“不好,這一鞭非把白眼狼君引來不可?!彼m背對著云辰,卻也知他心中定如此想法。果然,這念頭剛一轉過,一條狼影眨眼間來到近前,繞著四人轉了一圈,閃電般向遠處掠去。
曾仁莊大吃一驚,停下駱駝道:“這東西是狼是鬼?”他回頭望去,卻見阿清悶哼一聲摔下坐騎來,圓睜著雙目一動不動。曾仁莊心中大驚,下了駱駝,扶起阿清的腦袋,輕喚一聲,忽覺滿手鮮血,翻過來一看,玉枕穴上赫然印著兩個鋒利的狼牙印。
何郁自己從未殺過人,心中十分不好受,輕聲嘆道:“只怪我沒留意?!痹是f此時滿腦子想著沙狼,并未留意到何郁說了什么。云辰生怕郭瘋子來攪了局,弄得他們找不到閣主,只希望離郭瘋子越遠越好,便道:“敵在暗,我在明,我們不如舍了駱駝前行,也好隱蔽些。”他怕曾仁莊自尊心作祟,便又補了一句道:“何姑娘這事可不能出什么差錯,免得主子怪罪?!?p> 曾仁莊早有此意,只是沒臉先說出來,見他如此說法,當下大悅道:“屠兄說的極是,事關重大,我們現(xiàn)在便走?!彼麖鸟橊劚成先∠乱淮鸵恍└杉Z,便要上路。
何郁忍不住道:“你這書童怎么辦?”
曾仁莊嘆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這書童隨我多年,不想竟遭此蹇運。待我平安送走了你,定要殺此惡賊,以告阿清在天之靈!清兒,你安息吧——屠兄,帶上何姑娘,我們快走?!?p> 云辰點了點頭,也取了些水和干糧,拉起何郁隨曾仁莊急向前行。
三人盡挑起伏不平之處走,急行了半個時辰,曾仁莊已是強弩之末,滿頭大汗,頹然倒地,云辰尚不覺累,見狀大為吃驚,“怎么才一會兒工夫,他便走不動了,我卻毫不覺累,這樣一來,豈不是要被他看出破綻?”
曾仁莊卻更為吃驚,氣喘吁吁道:“屠兄,你不覺累嗎?”
云辰一時不知如何回復,便故作吃驚道:“怎么?曾兄,你累了嗎?可能是我從小挑柴,還不覺得累?!?p> 曾仁莊喘著氣道:“不行了,我得歇會兒?!彼鲱^猛灌了一大口水,突又站了起來道:“咱們快走,此地不宜久留?!?p> 三人剛想走,四周圍驀然傳來一聲響亮又凄厲的狼嚎,“啊嗚——”
曾仁莊嚇得心肝發(fā)顫,尚未匍匐到地,何郁手上已接下一顆沙粒,他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何郁救了他一命——
云辰突然轉到曾仁莊身后,一掌把他拍昏了過去道:“別讓他看到太多為好。”
何郁點了點頭,一條黑影電閃雷鳴般伴隨著一聲長嚎,啊嗚——,掠了過來,眨眼間與何郁交上了手,那人蒙著臉,雙眼卻十分犀利。何郁笑了一下道:“你當蒙著臉,我便認不出你了嗎?不過白眼狼君就這么出其不意,無冤無仇跟我交手,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啊?!?p> 郭瘋子騰出一只手扯下面紗,怪笑道:“既然你認出來了,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何姑娘,我郭白狼這次找上你,是受你好朋友的托,好讓你早點看清楚情況,別上了男人的當,男人的話都信不得,說話像放屁的男人最是信不得?!?p> 郭瘋子使了一招“狼子野心”,何郁回了一招“移形換位”。
“何姑娘,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聽是聽了,可惜聽不懂。”
“哼哼,我說男人的話都像放屁,放完了就沒了,全都不能信!你連這么簡單也聽不懂嗎?”
“可你到底想讓我知道什么?”
“想讓你明白男人的話都不能信!愚蠢!愚蠢!”
何郁還是大惑不解道:“你跟我動手就只是為了說這么幾句話嗎?你說這幾句話是想考驗我一下,我說不相信你才對,因為你就是個男人?”
郭瘋子“呸”了一聲,出招越來越急,破口大罵道:“愚蠢愚蠢,冥頑不靈,冥頑不靈,你娘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蠢才!我跟你說男人的話不可信,你竟給我瞎扯!”
何郁一陣尷尬,云辰憤憤道:“我看是你盡搗亂,我?guī)自螘r騙過她?”
郭瘋子“嘿嘿”笑道:“你看我說什么來著?說話像放屁的男人最信不得!——小姑娘,再不出來,我這把老骨頭要被你姊姊拆散架了!”
何郁抬頭,只見昨夜里見過的黑影,不知打哪鉆了出來,直奔云辰,何郁大吃一驚,急忙想抽身,卻被郭瘋子拖住,大呼道:“小心!”
那黑影尚在數(shù)丈之外,便反手從背上抽出刀——風鈴刀。
何郁睜大雙眼,被郭瘋子搶了先機,肩上中了一掌。
人近刀落,劈頭蓋臉朝云辰劈了下來——
風聲刺耳,刀身反射的光線直讓人眼花繚亂——
卻不曉得云辰早已今非昔比,一側身避了過去,只留下幾縷青絲在空中飛舞——
何郁高興得直想哭,蘇言不待云辰站穩(wěn)身,風鈴刀一橫,攔腰又是一刀。云辰不敢讓刀鋒掃到,一翻身一躍而起,從蘇言頭頂上翻了過去。蘇言手腕一翻,寶刀隨之而上。
何郁一邊竭力擺脫郭瘋子,一邊急急忙忙道:“蘇言你做什么?”
蘇言一把扯去面巾道:“何君你別多嘴,待我先殺了他,咱們再好好說話!”
何郁急促道:“你殺他做什么!小言,小言!到底怎么回事?”
蘇言不去理會,斜地里朝著云辰又是一刀。
云辰急忙避開一旁道:“你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嘿,你這可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不打自招什么?”
“你心里明白得很!”
“到底什么?”
“虧我姐姐總是對你掏心掏肺,你就是個沒良心的狗東西,今日若殺不得你,我名字倒兩次寫!”
云辰十分生氣道:“你沒事骨頭癢了,想動動身子是嗎?”
“胡說八道!”
“你既然說不出個理由來,豈不是骨頭癢了沒事找事!”
“誰說我說不出個理由來?”
“你就是說不出來!”
“我要是說不出來,讓我孤老終生不得好死,死后也下陰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云辰心里一急,蘇言是何郁最寶貝的人,今日竟把她問急了,說出這么一番話來,日后在何郁面前恐怕不好過,反正何郁也不會相信蘇言說的這番鬼話,不如說幾句好話哄哄蘇言,當下趕忙干笑一聲道:“我可不要你說了,你還是不說得好?!?p> 蘇言當他膽怯了,于是氣焰更盛,刀法施展得更好,冷笑道:“怎么?云少爺這么快就怕了?我倒偏要說了!你把——”
“等等別說別說。”
“怎么?”
“你先發(fā)誓,你剛才發(fā)的誓,都是一堆亂發(fā)的誓再說!”
“做什么?我偏不!你把——”
“混蛋,我雖然不信鬼神,你姐姐可是有些信的,回頭你要是瞎編出一堆話來,你好過我就不好過了!”
蘇言努力睜大小眼睛,怒氣沖沖,一連砍了三刀,大聲道:“你盡拖延時間,好!我說!我剛才說的全是些空話!”
“不錯,你說我是壞蛋也是空話!”
“你放屁!”
郭瘋子突然哎喲一聲呻吟道:“快別放屁了,再不說,再不說老子要撐不住了!哎喲媽喲,我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蘇言大聲道:“你這一路想把我姐姐騙到哪里去!虧她是個缺心眼,一路被你虐待,竟還要幫你!”
云辰大感冤屈道:“我?guī)自螘r虐待她了,你怎么不弄清楚再說話?”
蘇言哼了一聲道:“我一路跟你們至此,看得清清楚楚。你跟那兩個丑八怪竄通一氣,想把我姐姐帶到哪去?苦我一人斗不過你們,今日有貴人相助,你再休想活命!”
云、何二人同時大聲道:
“你弄錯了!”
“簡直就是胡鬧!”
“我們要找個人!”
“所以才利用他!”
云辰一邊躲,一邊把前因后果說給她聽,卻不想蘇言毫無停手之意,還越打越起勁,道:“好!我且信你!還有一事,你待如何說法!”
“什么事你說。”
“你孩子都三歲了,你還整日里瞎晃悠,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拈花惹草,這是何意?”
云辰氣得一口氣哽在胸口,一時竟然避退不了,眼看一刀下來,魂斷當場,何郁猛推開郭瘋子,不顧他反擊,雙手往刀身上迎去——
蘇言嗓音嘶啞,大喊一聲,“不要——”
何郁雙手夾住刀背,震得蘇言直往后退,跌倒在地。何郁松開時,滿手皆是鮮血,回過頭去,只見云辰嚇得呆若木雞。
蘇言丟下刀,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爬到何郁身邊,拉著她手臂,左看右看,越看哭得越響,扯下一塊塊布,給她包扎了起來。
郭瘋子蹲下身,拍了拍蘇言肩膀道:“你看我們是不是弄錯了。”
蘇言騰地一下站起身道:“你見風使舵!”
云辰心疼地拉著何郁手臂,平下怒氣,道:“你肯定是弄錯了!”
“可他長得跟你簡直一模一樣!我親眼所見!”
何郁有些忍不住道:“長得像的多得是!”
“可他媽媽親口跟我說,孩子就是他的!”
“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嗎?”
“哼?!?p> “算了,小言,你刀法跟誰學的?”
“你們就這么一走了之,也不管我死活,我又何必告訴你們我哪學來的本領?”
“好啦好啦,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嘛,回頭再跟你慢慢說。你武功跟誰學的?”
“哼,你們不要我,難道別人也懶得理我?西門大俠早在把他的風鈴九刀傳授給我,我現(xiàn)在已學了八刀了。前些日子練得勤,如今使起來也是刀震九州了?!?p> “你和郭大俠怎么碰到一塊的?”
“問他咯?!?p> 郭白狼翻了個白眼道:“誰知道咯。”
蘇言不樂意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郭白狼道:“你知道咯?!?p> 蘇言氣得語無倫次道:“讓你一說下你跑這來干嘛?哪那么多話廢?”
“話廢是什么東西?”
“你——”
“你早說不就好了嗎?老頭子我哪知道怎么跟你碰一塊的,一睜眼你就在那了。”郭白狼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嘿,至于我為什么在這里,我說了,你們可不能說出去。白墨龍就在這附近,我親眼看見他走進沙漠里來的,可他對這熟絡得很,我一會兒就把他給跟丟了。”
眾人聽他此言一出,都不禁沉默了下來,廣闊無垠的沙漠寂靜無聲,清光映出他們的影子,他們沉默著思索,郭白狼打破了寂靜道:“我剛一睡醒,這小姑娘就在我面前,老頭子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從未見過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我,當下跟她擊掌為誓,我先助她一臂之力,待事成之后她便幫我找到白墨龍?!?p> 蘇言嘿嘿笑道:“我這神偷之名,絕非浪得虛名?!?p> 云辰開始細說這一路之事,話畢后,郭白狼道:“那現(xiàn)在——”
何郁驟然打斷道:“有人來了?!?p> 四周圍果然有沙沙聲,卻不見人影,那聲音越來越近,蘇言大叫道:“那家伙在地下!”她撿起風鈴刀猛地往沙地上戳下去——
聲音突然停止了。
眾人凝神細聽。
云辰忽然大呼道:“快看!”
只見曾仁莊下半身陷入了沙子里,全身正一點一點被沙礫淹沒。
郭瘋子大叫道:“快退,是沙陷!”
蘇言毫不理會,舉起風鈴刀趕到曾仁莊身邊,一刀扎進土中,大叫道:“狗屁沙陷,分明有人不安好心,在地下裝神弄鬼!”她拔出刀又猛扎數(shù)下,曾仁莊果然不再下陷,蘇言冷笑一聲道:“裝神弄鬼,小心別被我抓到——”
蘇言還未笑夠,突覺地下有人抓住她雙腳急往下扯,何郁嚇得說不出話來,猛撲上去,緊緊抱住蘇言,不讓它往下陷,蘇言舉起刀往雙腳之間用力扎下去,抽出來時,鮮血滴滴嗒嗒直往下流淌。何郁把蘇言拉了出來,她臉色煞白。郭、云二人尚未反應過來,事情便已結束。
蘇言唇色發(fā)白道:“何姐姐不要怕?!彼紫律?,挖起沙子來,郭瘋子其次,不一會兒,一個臉色青白,長得鼠頭鼠腦的人被拉了上來。背上極深的劍痕,手臂上也有,血流不止。蘇言嘆了一聲道:“二十來歲便命喪于此,只怪他是個糊涂蛋,若換了我蘇言,二十來歲,一定還在哪逍遙快活。我蘇言生來是要活到一百歲的人?!?p> 郭瘋子抬起頭道:“你倒是個聰明人?!?p> “可不是?!?p> 何郁鎮(zhèn)定道:“我看我們都是糊涂蛋?!?p> 三人異口同聲道:“怎么啦?”
“曾仁莊不見了。”
蘇言大吃一驚道:“啥?”
三人同時看向曾仁莊原先所在之處,果真不見了人,遠處沙地上寫了八個字:殺徒之恨,來日必報。蘇言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郭白狼滿臉高深莫測地從懷里摸出一桿煙斗,燃起煙草,深吸了一口,吐出滿口煙霧。
何郁看向云辰,他雙腳陷在砂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