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個時候,大家才注意到,就在剛才所有人都一副憂心國事的時候,這位公子哥已經(jīng)獨自消滅了兩條小炸魚,小半只雞。
謝玄翻了個白眼,心里只想到為什么同為王家兄弟,這個王二哥,怎么和玄之大哥差距這么大。
謝道韞同樣心里有些不滿,就算是對這些事情不關(guān)心,也不該如此輕慢。
然而醉眼朦朧的謝奕,卻看著王凝之,眼里閃過一絲隱藏極深的贊賞。
“叔父請問?!狈畔率掷锏目曜?,王凝之坐直了身子。
“今日在書院,你提出的分配單人間,道理你當(dāng)時就說了,我大概明白,是要刺激學(xué)子們互相競爭,為了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而用功讀書,可是后來仆役告訴我,你在午飯之后,找到他們,要求只能空出兩間單人屋,這是為什么?”
當(dāng)然是因為只有兩個人需要單獨住啦!
“當(dāng)然是因為物以稀為貴了,如果有三四間,那學(xué)子就不需要多么刻苦,如果其中還有幾個無所謂單人還是同住的,那是不是像王藍(lán)田這種,就可以試著花錢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兩間?一間不是更好?”王遷之并不打算就這么放過王凝之這個滑頭。
王凝之笑了起來,“當(dāng)然是為了給他們足夠的希望,您想想,如果明天有幾個學(xué)子也想要住單人間,那他們會努力和祝英臺競爭,而祝英臺為了保住現(xiàn)在的房間,更加不敢懈怠?!?p> “可如果他們是面對我,那就不是希望了,變成了絕望,如果一座山擋在人的面前,人會選擇翻過去,可如果這座山高得離譜,只能讓人心生恐懼?!?p> 聽到王凝之的話,所有人都愣住了,王遷之嘴唇下的胡須抖了抖,他是真沒想到,自己這個遠(yuǎn)房侄子,這么,嗯,與眾不同。
就看今天的考較,王凝之確實要比其他學(xué)子優(yōu)秀很多,可是能這么臉不紅心不跳地自己說出來,就讓人很尷尬了。
不過王凝之倒是不這么覺得,正所謂,只要我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了。
“凝之兄如此言語,未免過于自信了些?您是不把萬松學(xué)子放在眼里了?”
清亮的聲音響起,從小被叫做才女的謝道韞開口了,同時目光爍爍,在心里默念,王凝之,真不要臉!
“萬松書院不敢說,”王凝之很謙虛地笑了笑,回答:“今年的學(xué)子吧,這么說比較合理?!?p>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謝道韞眨巴著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還真敢說?
而王遷之則面帶遲疑,看著王凝之,有些想不通,王凝之看上去是個滑頭,可也沒表現(xiàn)出如此的狂妄啊?
“哈哈哈哈,王逸少的二公子,倒是頗有幾分狂生氣概,既然你如此妄言,那就讓我來見識一下。”
第一個開口的,反而是謝奕,一雙醉眼打量著王凝之,似乎有些不滿,又有些期待。
“謝大人請。”王凝之微笑著回答。
雖然謝奕一向都不以文采著稱,不過這個年頭的大人物,誰不是滿腹經(jīng)綸?
稍微一琢磨,便開口:“我在軍中多年,算得上半個軍旅之人了,你便以軍人為題,做首詩來?!?p> 說完,又盯著王凝之,“我會把你的詩拿去軍中,給各位大人品鑒,若是不好,難保你父親不會上書院來揍你?!?p> 王凝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而其他幾人則是忍俊不禁。
眼珠子一轉(zhuǎn),王凝之心里鄙夷,這個謝奕做事真是不講究,怪不得這些年在軍中都不見有什么成就。
瞧著這位已經(jīng)有些喝大了的酒蒙子,身形略魁梧,人還霸氣側(cè)露,王凝之舉杯示意,淡淡開口:
“醉里挑燈看劍!”
第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謝奕,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遲疑,王凝之這是把自己寫進(jìn)詩里了?
不雅,不謙遜!怎么能拿長輩開玩笑?剛打算開口表達(dá)一下譴責(zé),就聽到那邊下一句:
“夢回吹角連營!”
謝奕及時閉了嘴,正色幾分,如果說上一句雖然言說酒醉,讓人有些被揭短的尷尬,那么下一句,反而是在夸贊自己,即便喝醉了,也不忘軍中事。
這時候,如果自己開口訓(xùn)斥,可是丟了人。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p> 本來等著看好戲的眾人,面色都凝重起來,尤其是謝奕,微微合眼,顫動的嘴角,仿佛在重復(fù)著那一句‘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
王凝之卻不打算給他更多的回味時間了,非常快速地把下半闕念了出來。
然后,王凝之就遭受了無數(shù)個白眼。
謝道韞很是無語,為什么眼前這個人,總是這么,嗯,古怪呢?
明明上半闕說的聲情并茂,停頓明了,讓人回味,怎么到了下半部分,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毫無感情,毫無起伏,不知道,還以為是小孩在背誦古詩文。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p> 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雖是重復(fù),卻來自王遷之的口中,很明顯,這位山長也對王凝之很是不滿,瞪了他一眼,就像在說王凝之侮辱了這首詞一樣。
本就上了年紀(jì),王遷之的聲音平緩,卻錚錚鐵骨,言語之中,似乎有刀槍劍戈的鳴金之聲。
“好,當(dāng)飲!”
謝奕驀地睜眼,大聲說道,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縱聲長笑,“可憐白發(fā)生,好一個可憐白發(fā)生!”
“小子,你果然有些本事,我會把這首詞拿到軍中去,想必你父親也會為你驕傲?!?p> “別,謝大人,這首詞為您所作,就沒有必要拿出去給別人看了,好東西自己留著就好,要是我爹知道了,還不懂又要給我出什么難題,您可千萬別拿去給別人看?!?p> 王凝之一想到王羲之拿著自己偷來的詩詞,洋洋得意地和酒友們吹噓,然后被人一起哄,馬上飛鴿傳書來,要自己給他打包一百首詩的樣子,就渾身發(fā)寒。
到時候估計就變成了‘拿不出一百首,就不用下山了?!@種話。
“哈哈哈哈,晚了,這首詞激勵人心,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用在軍中,再適合不過,至于你爹的事情嘛。”
王凝之只能可憐兮兮地望著謝奕,希望這位頗有大俠豪放氣概的長輩,能來一句:“我?guī)湍闾幚?,畢竟是為我作的?!?p> 結(jié)果。
“你自己去處理,你爹關(guān)我什么事?”
一大口酒入口,王凝之嘆息一聲,心態(tài)崩了,心態(tài)真的崩了。
“凝之,雖然你才氣頗高,卻也要懂得藏拙,謙遜,萬不可效仿那些隱士狂生,要將自己的才華,用來造福黎明百姓?!?p> “呵,呵呵?!蓖跄尚χc頭,看來這位叔父,雖然是王家人,卻只是個教書先生,對政治的敏感度遠(yuǎn)遠(yuǎn)不足。
自己都被老爹丟在這兒了,還能是要讓自己出人頭地嗎?
王凝之很清楚,這年頭,誰家還沒幾個隱士呢?
而自己,就是那個被父母選出來的,作為王家隱士形象大使的幸運兒。
“凝之兄,您如此才高,不知可否教導(dǎo)一下小妹?”
一個雖然很好聽,但是王凝之絕對不愿意聽到的聲音響起,轉(zhuǎn)過頭去,王凝之翻了個白眼,又是謝道韞。
“呵呵,放心吧,這段日子你們就住在書院,等你父親要離開錢塘的時候,再將你們送回會稽,有何問題,都可以找凝之?!?p> “至于謝玄,也可以去書院課堂上旁聽?!?p> 不等王凝之回話,王遷之就開口,給這件事情定下了調(diào)子,他當(dāng)然清楚,謝奕帶著兩個孩子來此的目的。
謝奕瞧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孩子,點了點頭,在自己的眾多兒女之中,要說最讓謝奕看重的,還是這兩,這也是為什么自己出游,要帶上他們的原因。
本來是想著,讓他們兩跟著自己,多去見見那些長輩,混個臉熟。
不過在見到王凝之以后,謝奕就改變了想法。
混什么臉熟?只要孩子才學(xué)好,人出眾,別人自然刮目相看,有什么需要混的?
就像王凝之這首詞一出來,自己這輩子怕是都忘不了這個臭小子。
“好,謝謝山長,”謝道韞輕輕拍手,一副小兒女的喜悅。
只有王凝之在心里鄙夷,就她還能有這么天真爛漫的時刻?怕是不知道心里又憋著什么壞呢?
“凝之兄,不妨與我對上幾句,也當(dāng)為幾位長輩把酒逗趣。”謝道韞轉(zhuǎn)過頭來,在大人們贊許的眼光中,開口了。
王凝之剛想假裝自己喝醉了,可惜身子還沒晃倒,就聽到王遷之的話。
“好,你父親可是沒少說自己有個好姑娘,上次我見到謝安,也說有個侄女從小聰慧過人,正好讓我看看?!?p> 王凝之很無語,非常無語,謝道韞還真是克星,從她開口,自己就沒說出一句話,然而就被迫成為她的試煉石了。
謝道韞抬眼望了望外頭的天空,已經(jīng)入夜,明亮的月光自天上灑下來,就像給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輕塵,嘴角流出一個調(diào)皮的微笑。
“皎皎月光,夜夜清涼,幸與高朋滿座,聞聽塞外之音,滄海在人心?!?p> 和謝奕對視一眼,看到他挑著眉毛,一副怎么樣的神情,王遷之瞪了他一眼,不過心里也對謝道韞高看一眼了。
雖然年紀(jì)尚輕,還只是個小姑娘,卻能在短短幾句話里,把今夜的情況都含括進(jìn)來,確實不錯。
“黃黃美酒,裊裊妙音,未曾盡興暢飲,突遭難遇之?dāng)常视褏s無情?!?p> 王凝之的回答讓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謝奕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還一下一下的,都有點喘不上起來,指著王凝之,怪道:“你這小子,還真是不客氣,居然敢編排我們這些長輩?!?p> 王遷之也笑了起來,說道:“好好好,不考較你就是了,給你個機會暢飲,不過這次,你來出個題,給謝道韞回答。”
至于謝道韞,雖然保持微笑,可是桌面下的手,已經(jīng)握緊拳頭,手指有些發(fā)白。
現(xiàn)在她可以明確,這個王凝之,確實是很不給自己面子,上次在王家參加婚禮,她就覺得奇怪,但當(dāng)時畢竟是自己兄弟得罪人在前,可是這一次,就很確定了。
“輕風(fēng)輕雨輕開口,妄言妄語妄抬頭?!?p> 王凝之?dāng)D擠眉毛,挑釁地看著謝道韞,讓她知難而退,希望以后兩人能少有交集,不過想到接下來謝道韞還要在萬松書院呆上一段日子,就悲從中來,又加上一句:
“何必惹心憂,不如去休?!?p> 謝道韞的表現(xiàn)卻讓王凝之有些驚訝,她嘴角帶笑,和王凝之對視著,絲毫不讓。
“看山看水看親友,言情言景言缺酒,恰似見故友,也曾停留。”
“好,果然文采斐然!有此二人,王,謝之盛,可見一斑!”
王遷之這次總是笑得暢快,為人師表一輩子,能見到年輕人如此,真是老懷暢快。
“凝之,想要暢飲,便暢飲!來,無奕,共舉杯!”
上邊幾個人笑得開心,似乎都看見了兩家的未來,而王凝之苦笑著喝下一杯。
至于對面的謝道韞,輕輕抿了一小口酒,心里暗自爽快,終于有個機會扳回一城。
想要我走?不如去休?
我偏不!
好容易,賓主盡歡,月上中天,王凝之終于被放走,而謝家姐弟,也被王蘭帶去了客房。
已經(jīng)喝多的兩個老頭還在那里試圖拼酒,至于王遷之夫人能不能勸說成功,已經(jīng)不關(guān)王凝之的事情了。
踩著月光下山,酒醉微醺,聞著芳草的清香,入眼皆是星辰。
月光與星光交相輝映,山下幾間屋子里還亮著點點微光,手里提著一小壺酒,王凝之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縱情山水的快意。
微風(fēng)入喉,忍不住長嘯一聲,沖著夜空喊了一聲:
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昨夜盡在我夢中。
望山望水望天涯,不如把酒笑談中。
而山上客房中,送走了王蘭,謝道韞輕輕推開窗戶,抬眼望天,星光印在她的眼眸中,點綴出綺麗的色彩。
聽到不遠(yuǎn)處的聲音,謝道韞微微低頭,正好看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一只手提著酒,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仿佛要在這夜空上寫詩一般。
半靠在窗臺上,兩只半屈的小拳頭撐著臉頰,驀然,謝道韞笑了起來,眼里不再有其他的情緒,只剩下少女的懵懂與憧憬。
三月里,草長鶯飛,萬里無云的瓦藍(lán)色天空,東方小半個紅彤彤的朝陽還在攀升。
小青峰上,悠揚的鐘聲遠(yuǎn)遠(yuǎn)傳揚開來,喚醒了沉謐的書院。
萬松書院,學(xué)堂就坐落在山腰的一角,幾十張小案幾排的整整齊齊,每一張后頭都是一個穿著淡藍(lán)色衣衫的學(xué)子。
開學(xué)已經(jīng)兩天了,要說最認(rèn)真的是誰?
梁山伯與祝英臺。
在選擇同桌這件小事上,這兩人很自然地就走在了一起,每天都是約好了早早起來,搖頭晃腦地背誦詩文。
而王凝之在見到這一幕之后,并不像其他學(xué)子那樣,羨慕嫉妒對方努力的同時,繼續(xù)懶散,而是感覺到一股濃濃的酸臭味。
而王凝之也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同學(xué)們眼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最好的就是陳夫子,只是大概給大家限定了一下座位,就讓學(xué)子們自行組合了。
于是王凝之就很舒服了,想自己睡會兒,就把同桌踢走,想找個人玩會兒五子棋之類的,就挑挑選選。
而著名人士王藍(lán)田,最近過的很不如意。
每天都跟做賊一樣,關(guān)鍵是要躲著的人太多了。
首先,王凝之是自己必須躲開的,其次,每次看見王凝之就心情不爽的馬文才,也必須躲著。
但是很可惜,不懂為什么,自己時不時就被提溜出來,尤其是王凝之,非要自己和他下棋,還要有賭注。
多虧他胃口不大,不然自己就是萬貫家財,也架不住這么吃啊。
藏在角落里的王藍(lán)田,心驚膽戰(zhàn),偷偷從書本后面打量著。
看見王凝之身邊那個小孩的時候,才算是放下心來。
謝玄這孩子,雖然驕傲的很,脾氣很大,嘴巴很臭,不過也只有他能賴在王凝之身邊,這樣就給了自己喘息的機會。
從沒想過,念個書都要這么憋屈。
王藍(lán)田想趁著半夜逃走,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不敢啊,王凝之上次把自己提溜過去聊天的時候,就說了,就看上自己了,這三年自己必須陪他,不然他就去家里找。
王藍(lán)田或許膨脹,或許放肆,卻從來都不傻,眼下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王凝之和馬文才干起來。
不論誰輸誰贏,只要有一個出了事兒,萬松書院估計也就到頭了,自己才能逃離魔爪。
至于具體怎么辦,還在研究中,沒法子,實在不敢去跟王凝之耍心眼,可是馬文才又很難處理,一說起王凝之,他就要暴起打人,偏偏又不去打王凝之。
總而言之,王藍(lán)田同志日子過得挺難。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p> 陳子俊坐在講臺上,手里拿著書卷,很是不爽地看下去。
教室里兩個極端,最東邊坐著馬文才,身邊是秦金生,自從進(jìn)了書院,馬文才的臉色就沒好看過,估計他也給馬大人去信了,正等著家里回復(fù)呢。
或者已經(jīng)有了回復(fù),那就是得罪不起,所以馬公子才時刻都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昔三
我有看到,說這個時代,有詩詞很尷尬,很毒的評論。還有什么東晉時期,五言七言是異端,那怕是陶淵明想哭喔。多說一句哈,真的不挑刺兒就難受,那就先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別出來瞎丟人。 先不提我在前頭已經(jīng)強調(diào)過無數(shù)次的純架空,勿對照史實。 就算你沒看見。 我就想問:為什么你們,在這種最天馬行空的網(wǎng)絡(luò)小說里,都活得這么拘束?。? 真就是裝在套子里的人? 在最早只會信神信鬼的年代里,老子第一個提出道法自然,他大概也會尷尬? 在只有貴族才會讀書的時代里,孔子第一個提出有教無類,他大概也會尷尬? 在封建王朝持續(xù)千年的時候,第一個提出推翻的愛國先驅(qū),大概也會尷尬? 最后送給大家一句話,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