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的微光,自天邊而來,灑在這片世界里,剛解凍不久的泉水從山間滑落,和沿路的山石碰撞,發(fā)出的聲音,就像在風(fēng)中搖曳的鈴鐺,清越激揚。
山上來的泉水,最終匯入自山陰而出的河水中,緩緩流淌,點點微光在水波中蕩漾。
山陰城的郊外,王凝之一臉苦大仇深,蹲在小溪邊,手里捧著有些清冽的溪水,洗了洗臉,接過來小廝徐有福手里的毛巾。
“有福啊,東西都帶上了吧?”
“公子,咱是去讀書的,您這?”蹲在王凝之旁邊,徐有福心驚肉跳,這位主子從小就不安生,明明出生在文化世家,卻對習(xí)武感興趣,劍術(shù),刀術(shù),弓箭,就連陷阱都會做。
不僅如此,跌打損傷,揉筋捏骨,他還跟著一位老中醫(yī)學(xué)了不少,最后因為胡亂配藥,被老中醫(yī)用掃帚趕出醫(yī)館。
用王羲之大人的話來說,就是典型的‘不務(wù)正業(yè)’不知所謂,除了讀書,什么都感興趣。
可是,這位爺最喜歡的,卻是一些讓人尷尬的小手段。
就比如現(xiàn)在,匕首,短刺,幾個簡易的陷阱,加上一些毒藥粉,瀉藥,癢癢粉,都在包裹里,徐有福還被警告不許和家里說。
可平時都是去打獵才會用的裝備,現(xiàn)在拿著去書院,是什么打算?
“你懂什么,一路山高水遠(yuǎn),江湖深啊,誰知道哪里會跳出來一只虎?哪里會跳出來一群山賊?”
王凝之不耐煩地回答一聲,“而且萬松書院,一聽就是臥虎藏龍之地,肯定少不了江湖切口,對了,上次咱們找到那個迷香,也帶上了吧?”
功夫是要學(xué)的,可是手段也不能少,這就是王凝之一貫的態(tài)度,藝多不壓身嘛。
“都帶上了,公子,其實這太平世道,哪兒有那些危險,再說了,萬松書院是咱王家的親戚,王蘭小姐您小時候還見過呢,哪兒有什么……”
看著王凝之的神色,有福很懂事地閉上了嘴,兩人再次上路。
心懷激動,王凝之深深地呼吸一口,終于從家里出來了,為了避免被扣下,只能裝作一副不想出門的樣子,天知道王凝之已經(jīng)盼望這一天多久了。
“嗚啦啦啦火車笛,隨著奔騰的馬蹄,小妹妹吹著口琴,夕陽下美了剪影……”
黃昏下,一前一后兩個人,背影拉得很長,一個背著小箱籠,一個挑著扁擔(dān),身后還牽著兩匹馬,足足一個雙人版西游記。
“有福,咱們是要去上虞過夜是嗎?”
“對,公子,就前頭不遠(yuǎn)了,我去過幾次的。”徐有福指了指前面山頭,“翻過去就是祝家莊,那地方挺好,尤其是糕餅,比咱們山陰的還要甜?!?p> 翻過一座小山,在陽光即將消逝的時候,王凝之主仆二人,踏上了祝家莊。
街上人來人往,挑著農(nóng)具的,收拾攤子的,還有正在抓緊清貨的幾家,王凝之一路看過去,直到眼前的兩層酒樓。
“明月樓?好名字啊,咱們就住這兒吧。”
“二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俊奔绨蛏吓粭l沾著茶水的毛巾,店小二笑容滿面,從衣服上就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兩位應(yīng)該是有錢人。
“住店,也要吃飯?!蓖跄贿吷蠘?,一邊打量著客棧,大廳里倒是有不少客人,大家只是看了自己一兩眼,就各自去喝酒聊天了,看上去并沒有想象中的江湖人。
很快,靠窗的座位上,三個小菜,一份兒燒肉,王凝之和徐有福開始了晚餐。
“小二,你過來?!?p>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店小二眼睛尖,尤其是在剛才領(lǐng)人進房間的時候得了賞錢,這時候分外熱情。
“錢塘還有多遠(yuǎn),幾天路程?”
“錢塘啊,那您還有走上一日,到了江邊,乘船前往,一夜的功夫就到了?!?p> “好,去把洗澡水給我燒好,再問一聲,祝家莊這里,有沒有什么江湖豪俠?”
“哎呦,您在說什么呀,咱們祝家莊,那可是有名的安定,這里有祝家在,那些山賊強盜的可不敢來,最多就是幾個小偷小摸的,上次我們還在店里抓到一個,我當(dāng)場就給了他幾個耳光,打的那家伙人仰馬翻……”
“好了,幫我把洗澡水燒的熱一些,解解乏?!比o小二幾個銅錢,看著他離開,王凝之嘆了口氣。
“公子,您就別想著那些什么江湖了,哪兒有什么大俠啊,我活了這么多年,就從來沒聽說過。就算有幾個什么蒙面大盜,最后也都被官府?dāng)亓祟^。”
徐有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勸慰著。
“什么江湖,本公子可是良民,”王凝之哼了一聲,剛站起身,后頭一個聲音響起:“這位公子好,貧道有禮了?!?p> “嗯?”王凝之轉(zhuǎn)過頭來,一個笑呵呵的中年人就站在門口,手里一把拂塵,還穿著一件道士服。
“干嘛?我沒錢請你吃飯!”無神論者王凝之對這位道士表示完全不感興趣。
“呵呵,公子,貧道觀你很有道緣,不妨聊一聊?!?p> “哦?那你坐吧?!蓖跄行┖闷妫y道自己遇到了那種傳說中的高手,能給自己醍醐灌頂,打通任督二脈?
果然我的主角光環(huán)來了嗎?
想到這里,王凝之拱拱手,問道:“道長,怎么稱呼?”
“貧道孫恩,瑯琊人,自幼在山上修煉,后隨朝廷南遷,如今在五斗米教中,你叫我清虛道長便可。”
“孫恩?”王凝之眼睛一瞪,這就是傳說中,最后害死了王凝之的家伙?
印象中,王凝之深信五斗米道,孫恩攻打會稽時,不聽手下進言,不設(shè)防備,禱告后相信已請得“鬼兵”助陣,因而與諸子一同遇害。
這絕對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卻沒想到,原來孫恩就在這里出現(xiàn)了。
王凝之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得十分和煦,站在一邊的徐有福不自覺地往一邊縮了縮,他可是很了解這個笑容的。
“小孫啊,那你說說吧,找我什么事兒?”
“嗯,貧道清虛,俗家名字不稱也罷,公子,我觀你骨骼清奇,神韻豐然,與我教頗有緣分,這才愿前來點化于你。”
孫恩雙手疊放在腿上,拂塵和下巴上的胡子一起隨著他的呼吸而一抖一抖,倒是有些神采。
“這樣啊,那小孫,你來說說,打算怎么點化我?”王凝之一邊嚼著熱氣騰騰的肘子肉,一邊問。
“公子,貧道清虛?!睂O恩臉上胡子抖了抖,再次強調(diào)。
“好,我知道了,小孫你說吧?!?p> “罷了,這不重要,”孫恩無奈地說道,“我五斗米教傳承自春秋之道,所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yǎng)萬物?!?p>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王凝之皺了皺眉,一臉鄭重。
“果然公子有靈性,如今正是春意盎然之時,萬物復(fù)蘇,五斗米教也廣招門生,公子既然有緣,不妨與我共入教中?!?p> “小孫啊,我跟你說,想要拉人入伙,首先你要說有什么好處才行,不然誰會搭理你???”
王凝之搓搓手,說道:“我要是加入的話,是不是有錢花?”
“這個,”孫恩臉上露出難色,回答:“如今正是五斗米教的開拓之機,錢財上倒是有些許困難,不過有大家的幫助,肯定會蒸蒸日上。”
“說白了,就是要我花錢入會?搞清楚,傳銷也要有個由頭,哪怕是假貨呢,你也要有買有賣才行,那你說說,還有沒有別的好處?”
“這,”孫恩已經(jīng)有些后悔和這位搭話了,本來想著蹭頓飯,要是能把這公子哥忽悠進來,最近就不缺錢花了,誰知道這家伙一點沒有文人的那種視金錢如糞土的氣質(zhì)。
“我教中信徒無數(shù),公子多交些朋友,就算是未來仕途,也會有些幫助,哪怕寄情山水,也不乏知己好友相伴?!?p> “拉倒吧,連你都信的,腦子能好到哪里去,小孫啊,你還是去外地,找?guī)讉€冤大頭好了,在城里這么忽悠,小心被抓了?!?p> 王凝之有些無趣,就打算離開了,真是想不通,那個前世的王凝之,怎么會相信這種低劣的東西,掛著羊頭賣狗肉,這個孫恩,擺明了就是拿道家的大旗忽悠人的。
“公子,貧道清虛,”孫恩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許多,說道:“五斗米教傳承千年,上達天意,若是你如此詆毀,難保不會受到上天的懲罰?!?p> “哦,你是在威脅我了,那就來吧,讓我看看你一個傳銷頭子,有什么本事?!?p> 王凝之冷笑一聲,端起熱茶,站起來走了一步,卻很‘不小心’地讓杯子滑落,食指一彈,一杯水灑向?qū)O恩。
“你!哎呦!”孫恩來不及躲閃,半邊道袍都被沾上茶渣子,就連拂塵也沾了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對了,道長,”王凝之出門之前,終于叫了孫恩一次道長,“多謝你請我吃飯?!?p> 說完就給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對于賞錢都比飯錢多的客人,店小二當(dāng)然是表示支持的。
不理會后頭被店小二揪住胡子要求付錢,還在努力跟自己叫喚的孫恩,王凝之揚長而去。
“公子,你不會把咱那包癢癢粉給人家?”
剛一上樓,徐有福就趕緊壓低了聲音問,他剛才看得明白,在潑出茶水之前,王凝之可是在里頭灑了一小包粉末的。
“你看那家伙,尖嘴猴腮,像不像個猴?猴子嘛,就該活潑一些?!标P(guān)門之前,王凝之笑著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