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突然知道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蔣凡忙，等他有空了一定會來看你的。”宋勉淡淡開口說道。

　　女人的眼神變得恍惚，搖頭道，“你不用再騙我了，凡凡不會來看我的?！?p>　　宋勉蹙眉，“阿姨，你好好吃藥，蔣凡會來看你的?！?p>　　女人嘲弄般笑道，“也不知道他來的時候我還記不記得他。”

　　任何生命的離去都是必然的，有時候是猝然離去，有時候會茍延殘喘到最后。但只要活著一天，人就學(xué)不會放下。即使是知道自己得了病，即使是知道人生不過一場虛無。

　　看著女人臉上扭曲又僵硬的痛苦，時茉明白她把所有的苦難都刻畫在那一道道深褶，讓自己看起來年老十歲。

　　黃彩怡和他們又接著拉拉雜雜地說了很多。說養(yǎng)老院東邊池子的荷花開滿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謝了。說養(yǎng)老院來了一個教唱戲曲的老師，人很年輕，但戲唱得可真是好聽。

　　說著說著，說到一半，黃彩怡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哎喲，你們看我這記性，我和隔壁的小張約好，她教我跳廣場舞的。我得趕緊走了，現(xiàn)在都幾點了?！?p>　　時茉看了一眼宋勉，也都起身跟了上去。

　　“小張，小張?！秉S彩怡哐哐拍隔壁間的房門，“你在嗎，小張？”

　　剛好有護(hù)工過來，“你找張阿姨有事??？”

　　黃彩怡連聲答道，“是啊，她說教我跳廣場舞的，現(xiàn)在七點半了吧?！?p>　　護(hù)工看了一下掛在胸前的表，“沒呢，還沒六點，回去等著吧，等時間到了她會去你房間叫你的?！?p>　　“哦?！秉S彩怡失望地往回走，喃喃自語道，“現(xiàn)在還沒六點嗎？怎么可能，是不是看錯時間了?。俊?p>　　護(hù)工拿著案本登記時間，“你看，天還亮著呢?！?p>　　一同回到房間后，黃彩怡的神情就開始變得焦慮，坐不住，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踱步。

　　僅僅過了十來分鐘，她又走出房間到隔壁間叫門，“小張，小張，你在嗎？現(xiàn)在七點半了，我們一起去跳舞啊?！?p>　　時茉想起看過的有關(guān)書籍。

　　輕度AD，近記憶力減退，比如十幾分鐘前才見過面，十幾分鐘后又不知道她是誰。視空間障礙，比如找不到自己的房間。對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比如現(xiàn)在還沒到七點半，黃彩怡總是以為已經(jīng)七點半了。

　　這就是阿爾茲海默癥。

　　一種沒有傷口，也不見疼痛的病，從認(rèn)知逐步退化開始到生活不能自理，再到多種并發(fā)癥導(dǎo)致最終的死亡。

　　在回去的路上，時茉突發(fā)奇想，她問宋勉，“如果我老了，也像這個阿姨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呢？”

　　到時候她自己都把自己給遺忘了，又有誰來照顧她，來替她記得她呢？

　　“別胡思亂想?！彼蚊汩_著車，說道，“這種假設(shè)根本不成立。也許你根本就不會得這種病，又也許等你老了，科研人員早已研發(fā)出治療阿爾茲海默癥的藥物?！?p>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氣，非要跟他杠到底，“那如果等我老了，就得了這個病，還沒有藥物能治療呢？”

　　“到時候會有人照顧你的?！?p>　　時茉追問，“誰？”

　　宋勉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路，良久后才說道，“到時候會有你愛人，還會有你的孩子，或許還會有你的孫子孫女照顧你?！?p>　　她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時茉的臉偏向窗外，語氣硬邦邦地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沒想過結(jié)婚這件事，哪兒來的愛人、哪兒來的孩子和孫子？”

　　“時茉，別對這個世界這么有敵意，你應(yīng)該好好生活，你還年輕，你會遇見一個對你很好的人?！?p>　　時茉差點紅了眼眶，“那你呢？你不應(yīng)該好好生活嗎？”

　　宋勉輕慢一笑，“我現(xiàn)在不活得好好的嗎？以后這樣的假設(shè)就不要再說了。”

　　“為什么？”時茉陡然轉(zhuǎn)過身來，“隨便啊，不說就不說。你要怎么過，我奉陪到底好了?！?p>　　“時茉?！彼蚊阏饝氐亟辛艘宦暋?p>　　她好像把所有的叛逆都使用在他的身上，“干嘛?！?p>　　宋勉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最后他氣笑了，退讓道，“這樣吧，以后你要真不結(jié)婚，又不幸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又剛好沒有藥物治療，到那個時候，我要是還活著……”他停頓了兩秒，接著說道，“那我照顧你，嗯？”

　　時茉揉搓著耳垂，挑了一下眉梢，“憑什么你照顧我?。俊?p>　　宋勉轉(zhuǎn)著脖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憑什么是我得阿爾茲海默癥?。俊睍r茉質(zhì)問道，“也有可能是你得啊，我來照顧你?！?p>　　最后半句，她說得很小聲，但她確定宋勉應(yīng)該聽到了。

　　宋勉用余光瞄了她一下，唇畔浮著笑，溫聲道，“好。”

　　**

　　八月初，東升臺全新打造的一檔名叫《聽你聽我》節(jié)目舉行了第一次座談會。

　　時茉問過洛寧川，為什么要執(zhí)著于這個節(jié)目。

　　洛寧川用狄更斯的話來回答她，“這是一個最美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黑暗的時代?！?p>　　“這個社會太混雜，誰都想拼了命往上爬，但終究會有人被踩在腳下。讓平凡人感悟，讓絕望者重生，讓徘徊者前進(jìn)，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p>　　“人類擁有著最頑強(qiáng)的生命力，那是因為人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會本能地抓住最后一線希望。”

　　“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這種野草一樣的生命力記錄下來，給人看。讓人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活得比你苦，還比你努力?！?p>　　最后洛寧川還說了做這件事的緣由。“原本我還沒打算這么快做這樣的節(jié)目，后來我看了你主持的《焦點連線》最后一期，你把一個完完整整的羅文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我突然知道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在座談會上，時茉給《聽你聽我》定了基調(diào)，真實還原每個事件和每個人，忠實地傾聽每個平凡人的內(nèi)心想法。

　　也有人提出疑議，認(rèn)為這樣的節(jié)目太冷，沒有足夠的噱頭，不用想就知道吸引不了人。

　　有這種疑慮的人不止一兩個，幾乎占了一半。還有人提議應(yīng)該將視角轉(zhuǎn)向公眾人物，挖掘他們背后的故事。

　　時茉在一片質(zhì)疑聲中失聲，因為她拿不出具體有力的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方向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