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掩入云后,繁星逐月而來,夜色入水風(fēng)如鉤。
一輪秀月高懸天際,幽幽淡光灑落人間。蕭瑾瑤若有所思地斜倚在躺椅上,望向窗外,看漫天星辰,為夢境所困。
這幾日不知怎的,夢中總出現(xiàn)兩位姑娘,一個瞧著孤傲如鶴另一個又似春日繁花,夢境里閃過零碎的畫面,大多都是她們?nèi)耍置魇琴F族小姐的打扮,卻既沒有吟詩作畫,也沒有舞劍彈琴,倒是整日里胡作非為四處闖禍。今個剪了老伯的山羊胡,明個又折了人家的孔雀曇,后日又聯(lián)合起來將那水靈靈的小姑娘氣得哇哇大哭,就這副討人嫌的做派,看得蕭瑾瑤都連連咋舌,這當(dāng)真是我?
后面也曾向陳伯和小虎打聽過,都道她從前一直獨來獨往,不愛與人交際,山下的姑娘們因著心上人對她格外優(yōu)待,厭她還來不及,哪里愿意同她來往。
蕭瑾瑤聽著納悶,對鏡自攬半天,沒覺得自己有何不好相處的,一定是她們嫉妒我的美貌!
小虎笑笑不答,暗誹道,確實美,不說話的時候更美。
如此便就不了了之,可縱使如此,過后仍會夢到,她以旁觀者看著她們仨整日嘻嘻哈哈,有說有笑,不免羨慕不已,再一看自己身旁只有個還沒腰高的小崽子,對比之下不免顯得孤獨和寂寥。
銀光映照在她的眸間,濃密的羽睫垂在臉上,賀元闌余光掃向她時,剛好捕捉到她嘆氣的一瞬。
“姑娘在想什么?”賀元闌道。
“在想兩個不知是不是朋友的朋友,”蕭瑾瑤輕咳道,“前些時日傷了頭,忘卻一些事情,如今出現(xiàn)在夢中,竟想不起她們的名字?!闭f著似是惋惜般又嘆了口氣。
“你有朋友么?”蕭瑾瑤問道。
“我?”賀元闌輕笑出聲,“姑娘你既已見過我發(fā)瘋的樣子便知我不是個什么討喜的人,兄弟們慣愛找我大哥,我從小便愛一個人獨處?!?p> 蕭瑾瑤看他一眼,不免有些同情,她好歹還有小虎作伴呢,自己一個得多孤獨呀。
“那像你們高門大戶,總有個什么婢女小廝之類的呀,你可以同他們說話談心啊?!?p> 賀元闌沉默了片刻,似是憶起過往,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確實有一個,不過后來他死了?!?p> “死了!為何?”蕭瑾瑤驚詫道。
賀元闌望著房頂?shù)哪玖?,思緒飄回過往,良久才幽幽道:“……大概是命不好,跟了我這樣的主子?!?p> 那是賀元闌人生最黑暗的幾年,因著腿疾需要靜養(yǎng)便被留置在那別宮里,皇上起初還賞賜了些藥材珍寶讓他寬心養(yǎng)病,后來卻也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中將他漸漸淡忘?;屎笠蛑≈心菆鰻幊常瑲獾迷傥刺ぷ闼麑m中。
宮人們素來見風(fēng)使舵,起初還對他恭恭敬敬的,瞧見他不受寵了諸事便也糊弄起來。
那段時間賀元闌每日都痛得想死卻又屢屢被人勸住,不是因為真的在意他死活,只是怕被牽連罷了。
連日的苦藥湯子比飯還多,喝進(jìn)胃里不免難受作嘔,宮人看在眼里卻也裝作不知,吐了再煎藥就是,平白報上去又給自己添麻煩。
賀元闌明知自己被怠慢,卻也心如死灰懶得在意,心下只盼著自己不如就這樣死在別苑里。
如此日漸消瘦,僅僅月余便已瘦成了一副皮包骨的駭人樣子。
打小伺候在他身邊的拾硯看在眼里心下著急,從前還能偷偷跑去找太子求助,如今他人遠(yuǎn)在天邊,無法之下只好自己想盡辦法,買通了廚娘時不時去給殿下熬點湯湯水水。
他家原是開酒樓的,后來得罪了權(quán)貴全家獲罪,自己便也被送進(jìn)宮里當(dāng)了太監(jiān)。起初被派到五皇子身邊時,他還挺不樂意的,畢竟宮里都傳五皇子是個庸人,東施效顰反被皇上厭惡,還說他性格扭曲,脾氣古怪,動不動就會毆打?qū)m人發(fā)泄,嚇得拾硯還未近身伺候便便已把這個新主子當(dāng)成了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不行的,進(jìn)了宮門便猶如浮萍,命運由不得自己做主。
懷揣著忐忑的心情,年幼的拾硯只好認(rèn)命去伺候五皇子,除卻本職的工作,其他時候都離他遠(yuǎn)遠(yuǎn)地,生怕他哪根筋搭錯了就要處罰自己。
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大半年,也沒見五皇子如傳聞中那般暴虐傷人過,其他同期的小太監(jiān)或多或少因著新來沒經(jīng)驗挨過主子責(zé)罰,有時遇見了還會偷偷抱怨兩句,獨獨拾硯倒成了那一批里唯一的幸運兒,莫說板子,連手掌心都沒挨過,可見傳言誤人。非但如此,對比之下,五皇子簡直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若非有事便整日待在自己院里,不愛出門也不愛說話,有段時間整日看書,那刻苦鉆研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考科舉,可又有段時間什么都不做,常常望著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性格確是有些古怪。
周遭伺候的早就習(xí)以為常,主子不愛使喚人,他們便也樂得清閑。獨獨拾硯這個新來的有時會惶恐不安,想湊近去問問主子有何吩咐,卻又擔(dān)心無端挨揍,便總愛躲著遠(yuǎn)遠(yuǎn)地偷看自家主子。
明明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為何整日悶悶不樂的?聽玉柏說,四殿下整日帶著他們一眾小太監(jiān)瘋玩,只舒貴人在時才老實些,五皇子不過比他只小一歲,且皇后又根本不來這里,不知多自由呢,像四皇子那樣天天玩著不開心么,非要把自己弄得死氣沉沉的,怪嚇人的。
那日他照常站在回廊邊上看著主子發(fā)呆,結(jié)果一時走神的功夫,再一眨眼,五皇子不見了!
他嚇得一個激靈,還未回身,便聽見一個冷若冰山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
“誰派你來監(jiān)視我的?母后么?”
拾硯嚇得連忙跪地認(rèn)罪:“回殿下……無人命奴婢監(jiān)視你,我……奴婢只是看您整日無話,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賀元闌冷聲道。
他雖知不該多話,可下意識覺得殿下不是那般小氣之人,猶豫再三還是實話實說。
“好奇您……為何總是不開心?!?p> 賀元闌冷眼瞧著這小太監(jiān)稚嫩的模樣,連規(guī)矩都沒學(xué)清,這般蠢,想來母后也看不上這種人。這段時日他也不是沒察覺有人總在偷偷看他,不過他既沒做什么不該做的,便也沒什么好遮掩的。
自從自己討巧不成落了皇帝面子,皇后便專門派人來盯著自己,生怕他再做什么蠢事。
院子里的那個宮女倚南和太監(jiān)常安便是她母后安插的眼線。
這個新來的他也觀察了些時日,他們嫌他年紀(jì)小,將他晾在一邊,整個宮里那么大,落單的就只他們倆人。
于是一個整日發(fā)呆,一個整日看他發(fā)呆,相處了那么久,不免有些同病相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