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終于結(jié)束，幾個人都有了醉意。校長喝得多，路都走不穩(wěn)了，堅持著回了家。勤寶湊了一桌人，準備找個地方打麻將。余下的幾個，希望我同他們斗地主。可我還有事情沒完成，只得丟下他們自己耍。彩妞兒遇難了，張月再住在家里不方便。我一個大男人，小張已是大姑娘。名義上說是親戚，畢竟隔得遠，沒任何血緣關(guān)系，孤男寡女，閑話難聽。這次回來，打算給她父母或者爺爺婆婆，挑明顧慮，最好搬出去，或者想其他的辦法。前兩年把她交到我和彩妞兒手上，一切都還好，沒出任何差錯。現(xiàn)在彩妞兒不在了，我一個人照看自己都有問題，哪有能力管一個大姑娘，如果出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怎樣給一家人交待。現(xiàn)在提出來，總比將來出了事好得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啥事想在前面會好得多。
把小張送回家，對著她婆婆爺爺，我才開口，還沒把想法全說完，張月就不高興了：“你搞突然襲擊，耍賴！只說回來看下，這個事，你在涪城不說，現(xiàn)在才說，早曉得，我就不回來。你們商量你們的，我不回山上。我又不是小孩兒家。你不要我，我就搬出去，自己找活路，餓不死！”
爺爺婆婆看看我，看看張月，只得說：“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先把話說這里，我們做不了主，明天同她媽老漢兒通個話，商量商量再說吧?！痹掝^也就放下了，轉(zhuǎn)過去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彩妞兒說到了兒子，盡是流眼抹淚的事，原本高興的心情，又恢復(fù)到起點。女兒越聽越不高興，小聲地在旁邊催我早點兒回旅館。
“凈說這些，聽著不舒服。”回旅店的路上，德馨小聲報怨，看我沒出聲，停了停又對我說：“老漢兒，張月不錯。如果茶莊要開，請她比請別人強。她做了這么久，啥都熟。又是親戚，總比外人信得過。”
“道理是這樣?，F(xiàn)在你媽不在了，要不得。”我告訴女兒：“她家同你媽那邊說是親戚，其實隔得遠，我都搞不清是怎樣算成親戚的?，F(xiàn)在你媽不在了，這門親更加說不上。當初請她，是我們開店要個人，她媽老漢兒要我們變相把她管到。她讀的職高，你也清楚職高學(xué)生的情況，她在學(xué)校不想學(xué)，跟一些同學(xué)亂混。在張家場石泉守超市賣衣服，又同街上那班莫事干的娃兒混在一起，家里怕她學(xué)壞。你媽能干，他們一家人信你媽。你媽心腸好，心又軟，她父母一說，托不過情面，就同意了。她喊你媽小嬢，服你媽管，聽你媽的話。我平常也沒管她，再說，喊我管我也管不到。留到家里頭，出了問題，我咋負得起責嘛?！?p> “我倒不覺得，張月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覺得她還不錯。不喜歡讀書，讀不進去也莫法，她喜歡做生意，說起生意來有勁得很。在我們家干得還是可以，沒做啥壞事吧，說明人品好，忠心耿耿。她的性子是犟，爺爺婆婆管不到，媽老漢兒也管不到。年青人同老年人看法不同很正常。她要守茶莊，你咋個辦！總不能說把她放到這兒，我們站起來就走。況且，她不在，哪個去守店子？未必把茶莊關(guān)了，劃不來啥！”女兒真的長大了，這幾個月，她雖然一直處于悲痛中，但還是觀察分析著家里的一切，操心謀劃。我很高興，女兒這樣懂事，還有什么不如意！
“是這個道理，她爺爺婆婆媽老漢兒不讓干的事，她如果鐵了心要做，說不定又會像退學(xué)那樣，爬起來就跑，還要鬧得雞飛狗跳?！蔽蚁肫鹞辶昵暗那榫?，有些擔心。如果外人知道了原由，又會如何評價？做人真不容易，好多事一旦走上了固定的道路，就會按照固有的規(guī)律發(fā)展變化，難以改變。
“有可能。習慣了外面的生活，再喊她回張家場來過日子，哪里得行嘛！張家場這個樣子，咋留得住人?？礇]看的、吃沒吃的、耍沒耍的，一條街就這點兒長，一哈兒就走完了。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空氣好景色好，來旅游住一晚上得行，一年四季生活在這里，還不把人憋死！”女兒說：“沒出去見過世面，還不覺得好落后。只要出去跑過的，不可能再回來?！?p> “也是，年青人都往外跑，山里頭留不住人。只得到時再說，你同她好，問問她的意思，實在不行，還是讓她守嘛，熟門熟路的，我還輕松些。要不，人家會說我們勢力，看不起親戚。我給她家把問題提出來，這是丑話說到前，先說斷后不亂，以后不要出了事怪我們就行了。”想一想，我還是軟了口。女兒說得有道理，茶莊要開起，才花了幾萬元裝出來，不可能一把鎖了。
第二天到劉家窩見了岳父岳母，才知道舅子前兩天也回來看望了兩位老人。彩妞兒只有姐弟兩個，弟弟高中畢業(yè)就到處打工，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婆。同山里所有的小伙子一樣，覺得山區(qū)落后，沒外面先進，進出都是山，整天爬坡上坎，最終選擇在平原丘陵安家，成了上門女婿。女方是獨生女兒，結(jié)婚后就很少回來，大多在逢年過節(jié)回家一趟。兒媳婦兒回公公婆婆家，變成了走親戚，養(yǎng)尊處優(yōu)，享受著家人的優(yōu)待服侍。大小事情，常常是彩妞兒張羅，跑前跑后。地震對兩位老人打擊不小，面容蒼老，神情沉寂，老了一大截，見了我們很高興。德馨靠在外婆身邊，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
岳父慢條斯禮理著煙葉，讓我?guī)退弥饕猓骸皟鹤踊貋?，說有災(zāi)后重建安置政策，可以領(lǐng)補助修房子，讓我們到他們那兒去，不修房子。本來我們這個房子也不打算修，好好的可以住。去他們那兒，就是向上報一個隨親安置，不重建房屋，一個人可以領(lǐng)點補助，攏共有一萬多。幫我參謀參謀，到底去還是不去？”
“你們兩老啥想法？”
“兒子上門遠，兒媳婦兒是平壩人，不習慣山上的生活，人家不來山上，我們理解，山上是沒得平壩好，走一步路都不穩(wěn)當。養(yǎng)兒防老怕是不可能。讓我們?nèi)?，也是他們的好意。幾十年都住在老山上，下山不習慣。以前你們在，啥事你們幫著照看?，F(xiàn)在你們也搬到城頭去了，地震一震，女子又莫得了。唉！還真不好辦，拿不定主意！”
“彩妞兒不在了，我還在啥。德馨是你們的親孫女兒，無論如何，我都要管你們，這個不用操心。只是現(xiàn)在這樣，進出不方便。兄弟的意思，也只是征求你們意見，最終咋個辦，還得你們兩老下決心。山上生活習慣，但是買東買西不方便，過老一套日子。平壩啥都方便，看病拿藥，醫(yī)院也近，可能生活上不習慣。還有就是山上熟人多，下去人生地不熟。依著我的意思，還是要有自己的地方，去可以去，祖業(yè)還是不能丟了。有啥不對，還有個落腳的沓沓?！?p> “我曉得他們的意思，怕我們把錢用到房子上，就是白花了，以后他們是不會回來的，想拿成現(xiàn)錢。唉！咋說啦，我理解，人雖然老了，心頭還是明白的。”
“同他們住在一起，有個照看，方便兒子盡孝道，還是可以考慮。不過得留個后路。同那邊親家處得好還好，處得不好，終究是外人，住著人家的地方，難得聽閑話，受閑氣?！蔽衣犞膊恢涝鯓觿窠?，老老實實說著自己的顧慮。
“就是嘛。兒子是自己生的，好鐅都好說。兒媳婦兒不同，人家的人，脾性習慣不了解，每年也只回來一兩次，表面看來還不錯。不過，遠香近臭。再說兩口子管四個老年人，還要養(yǎng)娃兒。他們也是兩個娃，負擔重。都弄到一起，怕不好辦。親家親家母，年紀也不小，身體還不如我們兩個，經(jīng)常生瘡害病的。他那點本事，你我都清楚。怕是吃不消?！痹栏冈掚m然說得慢，道理很清楚，目的很明確。
我知道岳父的意思，以前彩妞兒在，還可指望我們?，F(xiàn)在彩妞兒不在了，女婿可能靠不住。兒子讓去，不去吧，害怕將來遇到事情，兒子兒媳婦兒不管。去吧，又害怕生活不習慣，同親家、兒媳婦兒處不好，搞不好關(guān)系，加重兒子的負擔?？蓱z天下父母心！想想自己，悲從心來。女兒還沒長大，就飛得老遠，我是真的孤家寡人，比兩位老人還可憐，平常說話的人都沒有。哎，可惡的地震，弄得人沒一點指望！
正在走神的時候，電話響起來，一看是陌生號碼，我還是接起來，說的是四川話：“老弟，好久沒給你打電話。哎，地震了，發(fā)生這種情況，也不曉得同你說些啥。事情發(fā)生了，就這樣子，只得面對，要想得開?！?p> 糊里糊涂的，但聽起來又很親切，不好意思問是誰，只好嗯嗯啊啊回應(yīng)著。說了半天才繞到正題上，原來是張月的父親，今天一大早，張月給他打了電話，夫妻二人思考了半天，決定同我面對面商量落實一下張月的事情。
“不讓張月做事，是不是她犯了啥錯誤，還是不聽說不聽教？”我說不是，剛好相反，這女子懂事得很，又勤快又愛動腦筋，做事情又仔細，是個好幫手。
張哥聽了很高興，哈哈大笑：“這樣的話，就放心了。你讓她回張家場，又是為啥啦？”
我只得實話實說：“彩妞兒不在了，不方便，張月不是小孩子了，長成大姑娘了，我一個男同志，也知道咋樣管。當初交到我和彩妞兒手上，雖說是女娃娃家，可彩妞兒好說好管教。現(xiàn)在我一個大男人，就不行了，有時自己都照看不過來，如果管不好，出了這樣那樣的問題，莫法給你們交待?！?p> 張哥說：“這女子從小就同彩妞兒好，我們說啥都不聽，同樣的道理，她彩嬢一說就聽，硬是怪。在你們那兒也做了這么久，一直說表現(xiàn)好，我們兩個剛才想來想去，也猜到這個原因。我和老婆的意思，還是想請你幫忙，留她在你店子頭。我們也問了她的意思，她也愿意。如果你不要她，她肯定不回張家場，又到處飄，那才要學(xué)壞。你是曉得的，從小我們在外打工，她是跟著婆婆爺爺長大的，同我們不親，經(jīng)常唱反調(diào)。原本想帶她同我們一起打工，她不答應(yīng)，不想同我們在一起。我們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邊，現(xiàn)在打工，莫一幫人，吃了虧還找不到說理的地方。雖說她二十五六了，還是不長心，也不耍朋友，硬是急人，都是老姑娘了。在你店子里幫忙，我們放心得很。她是個犟脾氣，順毛毛，服一個人，咋說都得行，還是能做些事。讀書晚，七歲才上學(xué)，差一年就可以拿高中畢業(yè)證，就是不去，也把她莫法?；氐綇埣覉龌瘟艘粌赡辏衷谑瘟艘粌赡?，多虧你們幫忙，弄到你們店子頭，如果還在石泉賣衣服，這一回多半命都莫得了。真是謝謝了！如果沒其他問題，兄弟你還是幫忙，讓她在店子里做。該說該罵，就當自己的兒女一樣管教，我們兩口子感激不盡。虛歲都二十七了，到時還請幫忙留意下，看有沒有般配的，找個合適的放了人戶，就算脫手了。”
無話可說，只得答應(yīng)下來。但是幫忙找人戶的事，卻不敢答應(yīng)，現(xiàn)在講究自由戀愛，哪里需要人介紹，人家早就自己找好了。再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同我們的觀點大不同，我們這代人找對象要門當戶對，吃苦耐勞，發(fā)奮持家。他們現(xiàn)在要找有錢的有房的，英俊漂亮的，最好是富二代。
女兒在旁邊聽了，沖我咧咧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次艺f完了，跑來批評我：“老漢兒，你把年輕人說得好鐅哦！哪個找對象是你說的那樣，不想找對象，那是沒對上眼?，F(xiàn)在年青人有主見，也不像你說的那樣勢利，好多人還是有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