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丞相(4)
只是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齊垣比我先出手。
齊垣說去秋獵,其實不過是以身涉險,好引出那群刺客來罷了。
不知道刺客到底是哪幾家的,不過齊垣后來清理的那幾家估計多多少少有點關系。
我是不想再管事兒了。
齊垣這下子夠狠,逼死了慧容,還想弄廢我,他還是嫩了點兒,想弄廢我,真是虧他想的出來。
這小孩真氣人,和老六一樣氣人。
比老六更氣人!
行吧,他是長大了,不需要我管了,我也懶得再管他,愛怎樣怎樣去吧,跟我沒關系。
樓青青代相府向齊垣投誠,也好,換我我拉不下這張老臉。
齊垣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給我找不痛快,居然送了兩個妙齡美女來,怎么想的?我五十多了,給我送美女還不如整點退休金實在呢。
張小玉這下可是徹底跟我撕破了臉,指著我鼻子罵道:“怎么?我年老色衰了是吧?你現(xiàn)在要去看新人笑了是吧?”
我說這也不是說那也不是,就是解釋不清。
“你能耐了!”張小玉氣得又摔了我一套茶具,幸好不貴,“你也跟風玩一樹梨花壓海棠那一套是吧?啊?你老??心鄄菽阋膊缓﹄?!”
我趕緊把兩個美女塞到樓青青院子,她不是喜歡美女嗎。
昨天晚上,夜涼如水,不知打哪胡亂刮了一陣子風,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下來了。
彼時我正在書房里看書,一思索,這不是整好嗎?忙拿著書跑出院子,沖到了張小玉那屋。
“干嘛呀!大晚上的敲門!”張小玉沖來一把拉開門,看到的就是淋成落湯雞的我。
我一手摟著書一手抹著臉上的雨水,雨點子噼里啪啦打在我身上:“我剛?cè)ベI書回來,書店離得遠,我一趕回來就下了雨,來不及回我院了……我能進屋避避嗎?”
我常去的那家書店偏僻,通常晚傍響兒過去,散著步天黑了才能到家,張小玉是知道的。
張小玉沒說話,把我扯進了屋子,生了炭火。
我和她扯東扯西地聊了半天,然后說那兩個女的我都送到樓青青那兒了,壓根沒留她們在院里過。
張小玉一愣,皺起眉看著我:“你給青青干啥呀?”
“她喜歡。”
“?”
張小玉把炭火盆踢到我面前,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半晌兒:“給我把那兩個女的送走?!?p> 我為難地說:“能不能過段時間?”
張小玉道:“這場雨下完,風停了,我就去找陛下,把她們倆收回去?!?p> “好?!?p> 自從青青告訴我瀟瀟的事情之后,我就順著這個瑪麗蘇光環(huán)查了下去,不為別的,只是覺得不能再讓瀟瀟生活這么離奇的環(huán)境中了。
我查過了那些愛慕瀟瀟的世家公子,又照著青青給的名單,仔細篩查了一下那些個青年才俊,發(fā)現(xiàn)有幾個共同點,外貌出眾,有某方面的特長,有背景,有暗中勢力,還瘋狂偏執(zhí)得像個神經(jīng)病。
然而,他們并沒有什么正經(jīng)喜歡瀟瀟的理由。
我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想摸清這個世界的規(guī)律。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以前沒有注意過的共同點,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
而就在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剛睡著,夢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聲音:
檢測到人物ooc,正在消除bug——
這聲音聽不出男女,沒有任何起伏,我聽不懂它到底在說些什么,但突然感到一陣心悸,驚醒過來,倏然發(fā)現(xiàn)汗水已經(jīng)打濕了枕頭。
這一夜,我徹夜難眠,反復思索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隱約覺得這和我探索這個世界的秘密一定會有些關系。
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終于熬到窗外稍稍亮了起來,天邊泛了白。
我剛要下床,突然發(fā)現(xiàn)雙腿無力,頭腦昏沉,一下子栽下去,這一摔讓我忽然生出一種不安的感覺來。
“去請江老來,別讓其他人知道?!蔽覇緛戆敌l(wèi),一邊吩咐著一邊撐著床沿爬起來。
江老說我最多還有半年可以活,我的身體還在迅速地衰落下去,且這病來得蹊蹺,他也無從醫(yī)治,只能先用補身子的藥給我吊著命。
張小玉沖了進來,她梗著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愣愣地看著我。
“來人!把她帶出去,誰放她進來的?”我急忙吩咐暗衛(wèi)把她帶走。
她呆滯地讓暗衛(wèi)們帶走了,一反常態(tài)沒有大吵大鬧。
我坐在窗邊,看太陽升起又落下,天邊紅彤彤的一片,我現(xiàn)在走兩步路都覺得吃力,只能坐在窗前,看著秋葉一片片飄落。
如果當初我不查下去,是不是就不會遭受這無妄之災?我想,這一定與晚上聽到的那個聲音有關系,它在阻止我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它要把窺探到真相的人,從世間抹去。
也許此時真相已經(jīng)是一個禁忌,那么我就帶著它入土吧,我可不想讓更多人前仆后繼地去送死。
當天邊的橙紅色褪下,籠上一層絳紫,遠遠的升起幾縷炊煙的時候,張小玉來了。
她的背也不像從前那樣筆挺了,頭發(fā)在殘陽的余暉下泛著昏暗的黃,她穿著藏青色的外袍,洗白的衣裙,踩著一雙灰布鞋,幾乎和土地融為一體了。
這一年,我們都五十多歲了。
原來我和張小玉打打鬧鬧五十多年了。
好像自從我有記憶起,張小玉就在我身邊了,我覺得我們倆似乎永遠也不會分開,這想法是自然而然生出來的,連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恍惚間我又見張小玉赤著腳丫朝我奔過來,她胖得整個人都圓乎乎的,個頭又小,好像一只湯圓滾過來了似的,她脖子上的平安鎖叮鈴叮鈴地響著,桃紅色的衣裙在風中翻飛著,她朝我喊:“狗子咱們?nèi)タ磸R會!”
那年我們五歲,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總覺得自己蹬一蹬腿就能竄到天上。
現(xiàn)在多走幾步就得坐下歇歇了。
“今天有廟會,”張小玉推門進來,一手提燈,一手提著食盒,她把紙燈籠放在我的案上,“我給你帶了盞燈回來,你記得嗎?你小時候很喜歡這個,又不愿承認,總端著個小大人的架子。”
“哈哈哈我記得?!蔽遗跗馃艨戳丝矗澳菚r候我們?yōu)榱诉@點小事,還打了一架?!?p> 張小玉給我?guī)Я送腴L壽面,我聞聞味兒便知道肯定是她做的。
“吃了?!睆埿∮癜芽曜尤轿沂掷?,“就當把今年的生日提前過了?!?p> 這一夜,我們說了很多話,從五十年前說到半年以后。
“我們出去走走吧?!蔽覐淖澜欠隽艘环莸貓D,“你看,據(jù)說這兒冬天下雪很好看,沒準能看見白鹿。這兒春天會開漫山遍野的桃花,當?shù)氐膫髡f也很有意思,我說給你聽……”
張小玉靜靜地聽著,靠在我肩頭睡著了。
這一晚我夢見我們年少的時候。
多謝你,讓我在垂暮之年,還能拾起年少時的那一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