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先生真是個好人,但顯然,這個問題我沒法逃避,我也沒想過要逃避,畢竟在有心人面前,有些事始終是避無可避的。
我挺直了脊背,回答道:“是這樣的,只可惜家母不幸去世后,父親沉浸在悲傷之中無心打理產(chǎn)業(yè),如今布魯克家已不復(fù)從前了。”
“噢,那真是太遺憾了?!辈侍匦〗闳耘f優(yōu)雅地微笑著:“這么說來,布魯克小姐,噢不,我應(yīng)該稱呼她為莉莉小姐,并不是你父親的親生女兒嘍?”
莉莉已經(jīng)搖搖欲墜,我絲毫不懷疑,如果不是椅子的存在,她這會兒已經(jīng)跌到了地上。
“是的,如您所見?!蔽依涞卮鸬?。
勃朗特小姐笑了,另外幾位年輕小姐也都笑了,她們笑得意味深長,令人浮想聯(lián)翩,但我還沒有蠢到感受不到她們笑容中的不懷好意。
這一刻我明白了,原來她們是因為知道了莉莉的身世,而對她態(tài)度大變。
布萊恩先生提議要帶我們參觀博頓莊園,事實上,我對參觀博頓莊園并無興趣,但是參觀莊園總比坐在這里像只猴子似的被人取樂好些,于是我和莉莉在三位紳士的陪同下出發(fā)了。
沒有人知道,母親在世時,我曾隨母親受邀來這里做過客。雖然博頓莊園已經(jīng)易主,但幾年過去了,這里顯然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是當(dāng)參觀到一間足有上百英尺大的書房時,還是令我驚艷了,我從小就酷愛閱讀,家中雖然也有一些藏書,但數(shù)量和這里比起來,可就完全不夠看了。
這簡直就是書的世界,知識的海洋!如果我能有幸拜讀這些著作該有多好呀!
也許是我眼中的渴望太濃,布萊恩先生慷慨地表示:“如果布魯克小姐愿意,這里的所有書籍,您可以隨時借閱!”
我知道作為一名淑女,我應(yīng)該矜持地婉拒,但——看著那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大部頭,拒絕的話語在舌尖打了幾個轉(zhuǎn)就是沒法吐出來。
“我想這——太唐突了!”我有些猶豫,心中有兩種想法在不停地拉鋸。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拒絕,然而情感卻又要吶喊著想要接受。人們在面對誘惑的時候,往往不那么容易能夠擺脫誘惑。
“噢您完全沒必要介意,這里的書有一半以上是屬于斯特林的,我想他非常樂意讓這些藏書不至于被埋沒!”然后他看向斯特林先生說道:“我說的沒錯吧,我的朋友?”
“事實上我一慣認(rèn)為,書并不是用來落塵或被蟲蛀的,如果有人能夠欣賞它們,那真是萬幸的事情!”這位先生仰著下巴面無表情地說道。
于是我就厚著臉皮謝過兩位紳士,并且大膽地瀏覽起來。這里的藏書真的太過豐富了,各個科目,繪畫、歷史、地理、科學(xué)、政治、法律、音樂……簡直是包羅萬象!
當(dāng)我正興致勃勃地瀏覽著群書的時候,來了三位小姐——史密斯從男爵的三個女兒。
我無意中一抬頭就看到一位個子高高的皮膚呈小麥色的吉娜·史密斯小姐走向了斯特林先生。
吉娜·史密斯小姐不知道在說什么,但斯特林先生顯然又恢復(fù)了他一慣冷漠高傲的姿態(tài)。有時點下頭,有時從鼻子里“嗯”一聲,并不時皺眉。
但遺憾的是,史密斯小姐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耐煩。或者說她發(fā)現(xiàn)了,卻不愿意錯過一次可以單獨相處的機(jī)會。因為這時,在偌大的藏書室中,幾位先生女士全都分了開來。
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史密斯小姐惱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抬高了聲音叫道:“我簡直不能理解,懷特先生怎么會邀請那種破落戶來到莊園做客。這倒并不是說我對懷特先生有什么不滿,事實上他是一位善良的紳士,但也許就是太善良,常常會讓有些人誤以為自己好像有什么資格和我們這樣高貴的人呆在一塊兒似的,您說是嗎?斯特林先生!”
我注意到史密斯小姐說這話時,眼睛是斜睨著我這個方向的。
在這樣的時刻,我心里卻并不如何痛苦,我心里還有期盼,或者應(yīng)該說存在著某些隱秘的信任。所以我在等,然而我什么也沒有等到,斯特林先生既沒有為我說上一句公道話,也沒有為史密斯小姐的失禮而表達(dá)自己的觀感。
也許在一群真正優(yōu)雅、莊重的紳士淑女面前,我會自慚形愧。倒不是說我認(rèn)為自己有多么低賤,只是我對自己缺乏那樣高潔的品性和優(yōu)雅的談吐而羞愧,但這絕非認(rèn)同自己就是一個卑賤之人。
當(dāng)我一旦發(fā)現(xiàn),面前的所謂淑女,不過是庸俗、做作、尖酸刻薄之人,而所謂的紳士也不過是虛偽之輩時,我的自慚形愧突然就像被一陣大風(fēng)刮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此,史密斯小姐的這番言論,絲毫沒有達(dá)到她想要達(dá)到的目的。我肯定自己的臉頰既沒有發(fā)紅,也沒有羞得抬不起頭來。
我面色平靜地拿起自己選好的一本書,走向了房中另一邊的一排書架。
遺憾的是,這里似乎已經(jīng)被福特先生和另一位卡琳娜·史密斯小姐所占據(jù)了。當(dāng)我走近的時候,恰巧聽見那位小姐壓低聲音說:“難道說布萊恩先生是看上布魯克小姐了嗎?”
“哦,我不知道您是從什么地方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的,但我要說的是——這毫無根據(jù)!”
“是嗎?可是布萊恩先生見到她來時,是多么高興呀,甚至殷勤地帶領(lǐng)她參觀莊園!”
“哈哈哈……”福特先生像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似的,笑得不可自抑,他邊笑邊說道:“我很抱歉,卡琳娜小姐,我太失禮了。”
等他終于笑夠了,就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事實上,布萊恩對任何一位女士都是那樣風(fēng)度翩翩,彬彬有禮。您說的事情,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畢竟我們誰都知道他們相差太遠(yuǎn)了不是嗎?”
“當(dāng)然,布萊恩先生是理智的,他是個好人,對誰都好。但往往就是這樣,紳士們的善良會被人誤解,以為自己——您知道的福特先生,有些人一旦感受到別人的善意便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從而產(chǎn)生一些——愚蠢的期待。而紳士們特別是年輕的紳士們,總是容易被一些卑劣之人的骯臟手段所引誘?!?p> 我想這兩位小姐不愧是姐妹,說出來的話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說我還可以勉強(qiáng)欺騙自己說,對史密斯小姐的言論毫不在意的話,那么接下來福特先生的話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