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讀書札記和剪下的報紙

　　十分常見的借書卡，第一行印著“書碼”；第二行“書名”；第三行“登記碼”，下面三欄分別是“借者”、“借期”、“還期”。

　　祖父這邊的書有不少來自于圖書館的借閱書，九十年代初，祖父就經(jīng)常一捆捆帶回來一些貼著圖書館標(biāo)簽的書，說是附近學(xué)校換了一批新書，這些書請他回收，他不可能全都拿回店里，就挑了一些，另一些給別的書攤老板挑了去。

　　祖父挑書很快，屬于一眼就能從書堆里找到好書的那種火眼金睛，這一點(diǎn)，林然感覺自己也遺傳到了祖父的超強(qiáng)鑒書才能，多少遺傳到了一部分吧。

　　引起林然注意的是借書卡上的名字，僅有一個名字，且這個名字寫在了修正液涂抹過的格子上，這本來也沒什么特別的，也許就是登記的時候名字寫錯了，隨后圖書館的老師用修正液涂抹干透后重新寫上借書人的名字，可是林然觀察入微，想的又多，涂抹的修正液有一種不合季節(jié)的突兀感，在泛黃的，鐵銹斑斑的卡片上，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樣一塊鮮明的白色。

　　說不出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重新將書翻到第一頁，破碎的鐵銹好像碎開的巧克力餅干屑一樣沿著書頁滑到林然指尖，因為時間久遠(yuǎn)，裝訂用的鐵釘已經(jīng)氧化，鐵釘周圍的紙張破損嚴(yán)重，只要一翻頁，就撕下一小片指甲大小的褐色紙片滑落到指尖。

　　老去破損的書頁仿如干枯的樹葉，葉子到了秋冬便會凋零，手指一捻，粉身碎骨。

　　老書也是如此，粉碎正在發(fā)生，在眼前不可挽回地發(fā)生著，好像翻書的手正是毀敗這一切的惡魔。

　　林然不忍如此，快速往后翻去，翻到中間部分時，破碎停了下來，林然也松了一口氣。

　　書里沒有劃痕也沒有筆記標(biāo)注，干干凈凈的一本書，匆匆看了一眼，這本詩歌選的很多篇章被編入了《集外集》，比如贈給朋友鄔其山的《贈鄔其山》，在大恐怖的環(huán)境下歌頌湘水兩岸根據(jù)地的《湘靈歌》，“昔聞湘水碧如染，今聞湘水胭脂痕?！边€有po《黃鶴樓》的《崇實》，“闊人已騎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p>　　邊翻邊讀也別有樂趣，林然卻不敢多看，翻到“題《芥子園畫譜》三集贈許廣平”時，林然只能收起書，準(zhǔn)備將布重新遮擋起來，以免嚇著于夏。

　　雖然于夏提起過想要克服不能看到書的問題，可是一下子看到這么多書，這姑娘不知道會嚇成什么樣，要是又像之前一樣暈倒或者神智不清，林然可不想再面對一次這樣的事。

　　正要將書合攏放回書架，指尖傳來一陣阻塞的感覺，紙張的均勻感被什么東西打破了，林然小心翼翼重新翻動書頁，來回幾次之后，他找到了阻滯感的源頭，是一張很薄很薄的報紙，夾在書里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以至于幾乎和整本書成為了一體，不仔細(xì)翻找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取出一看，是一張剪裁成正方形的報紙，不論正反都看不出是從那一份報紙上剪下來的，內(nèi)容是一篇兩百字左右的“讀書隨筆”，標(biāo)題為《簡煉的語言，辯證的哲理——讀魯迅文章札記》，作者是隋啟仁。

　　快速瀏覽這篇札記，簡單的三段結(jié)構(gòu)，開篇點(diǎn)題，筆者認(rèn)為魯迅先生的文中閃爍著辯證法的光輝，隨后以《這也是生活》、《北人與南人》、《故鄉(xiāng)》等文舉例辯證法的光輝。例如：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搗鬼有術(shù)，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此成大事者，古來無有；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舉例之后再次點(diǎn)題，“看，此類例子舉不勝舉，值得我們永遠(yuǎn)學(xué)習(xí)。”

　　周氏兄弟學(xué)養(yǎng)深厚，用現(xiàn)在的眼光而論，絕對算得上是金句滿滿，不論任何年紀(jì)讀魯迅都能讀得入神，讀出風(fēng)骨，林然相當(dāng)佩服。

　　以前人喜歡剪報，為了收藏重要的文章，人類依賴報刊的時代并沒有過去太久，互聯(lián)網(wǎng)進(jìn)入千家萬戶以前，報刊上總是最先刊登一些上好的故事，最新的文章，剪下報紙上的某一篇文章收藏起來，一些人喜歡貼在本子上，名為剪貼本，和現(xiàn)在女生們喜歡的手帳類似，以前叫做剪報本。

　　為了保存，夾在書中也是一個好辦法，只不過書被借給他人或者賣給二手書店以后，這張報紙也成了附贈的禮物，不知不覺間也消失了。這篇文章非常工整，也沒有特別好的文筆，也沒有特別出彩的閃光點(diǎn)，就好像在說一個很平淡的事實，可是為什么會被如此仔細(xì)地用剪刀剪下來夾在魯迅的詩歌選中呢？

　　和那張涂抹了修正液的借書卡一樣，這張報紙也引起了林然的興趣，難道不是這篇文章？

　　林然將報紙翻到反面，的確，背面也是一篇文章，豎排的字體，只是文章似乎少了一半，文章名字也只有一半——是官又是兵！

　　很顯然，讀書札記才是被保存下來的文字。

　　正要將報紙重新放回書中時，林然看到了在背面最下方淺藍(lán)色鋼筆墨水寫下的一行字。

　　字體不容易識別，尤其是第一個字林然就被難倒了。

　　第二個字到倒數(shù)第二個字林然很確定，它們是“土、文物、二、三”，聯(lián)想起來很像是“出土文物二三”，只是這個“出”字林然怎么看也覺得不像，但還能是什么呢？

　　還有最后一個字，與其說是字更像是一個符號，是什么符號呢，更令林然感到怪異的是，這個符號他好像在哪里見到過，還有帶著幾分熟悉的墨水的顏色，這個字難道是？

　　在于夏阿嬤的那本《魯迅全集》中見到過？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林然急忙遮擋住書架，假裝若無其事地坐到沙發(fā)上。

　　“你回來啦?！背鲇诰o張，林然大聲問道，過度的熱情于夏都有些不習(xí)慣，“啊？你果然是宅男啊，完全不想出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