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雨、木頭和簽售會
被蟬鳴聲遮掩的那半句話，究竟是什么？以為只是隨意的一句話，沒有注意，就這么被風(fēng)吹走了。
林然有些在意。
雨水沖刷著車行道，道路兩邊的隔離帶變成一種暈染的綠色，被抽離了生動的色彩，因為雨量太大的緣故，澄明和新鮮的自然的感覺開始褪色，倔犟的蟬卻仍能和大雨轟鳴一較高下。
為了求偶不擇手段的以大于70分貝的力量于公共場合打擾另一個物種，雄蟬的決心在夏日的梧桐樹上膨脹成野心。
“多久才會雨停？”
“很快吧，我先回個電話?！?p> 電話是一位編輯打來語音電話，林然原本不想回復(fù)，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微信留言，直接就撥語音電話怎么看都有些像是誤撥。
林然對這位編輯的印象并不深刻，依稀記得是曾經(jīng)幫助自己在某文學(xué)平臺上發(fā)布過幾篇短篇故事的編輯，后來這位編輯似乎去了讀點APP，本來讀點就不是林然給自己定位的發(fā)展平臺，所以即使是讀點的編輯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直到剛出地鐵的時候，舟雷又發(fā)來消息希望林然能夠回個電話，說是有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想和林然聊聊，既然雨暫時停不了，和于夏站在一起尷尬聊天也不是辦法，還不如找個借口避開一會，也聽聽舟雷那能帶來什么消息。
似乎就在手機旁等待林然的電話般，剛一撥通，電話那邊就傳來了舟雷的聲音。這是兩人第一次語音電話，林然有些詫異，對面哪位正在說話的人，竟然是女生。
舟雷這樣的名字怎么看也不像是女孩子，正因為如此才犯下了先入為主的錯誤，一直以來都以為對方是男性？
“是安明晴先生嗎？”隔著雨聲，依稀能聽到編輯急促的語氣。
“對，是我?！绷秩恍念^一抽，這個筆名的確是林然曾經(jīng)使用過的，當(dāng)初因為沉迷陰陽師所以會想到用這樣的名字，安明晴，現(xiàn)在聽起來自己都有些冒雞皮疙瘩。
“真是太好了，還能聯(lián)系上您，那我就直接說正題如何？”
“可以，您說吧。”
“是這樣，每年一次的上海書展您應(yīng)該了解吧?！?p> 林然點頭，雖然點頭無法通過聲音傳到舟雷耳中，舟雷那邊卻是感受到一般接著說道：“今年的上海書展我們想要邀請幾位作家做簽售會，作為書展的活動之一，影響力還是很大的，編輯這邊有人推薦了安明晴問有沒有人曾經(jīng)和您合作過，我就毛遂自薦啦，大致的事情就是這樣。”
“啊，書展是8月份的時候嗎？”林然忍著怦怦然的心跳，故作鎮(zhèn)靜地問。
“是啊，八月初?！敝劾缀芸旎卮?。
雨聲比方才更大一些，林然調(diào)高耳機音量，才能清楚聽到舟雷的聲音，干脆明亮的聲線有一種業(yè)務(wù)精湛的銷售員的氣質(zhì)。
同為女編輯，舟雷和亞萱完全不同，林然在心頭暗自比較。
“簽售會就是那種簽售會嗎？可是我能有多少讀者呢？”
況且安明晴這個筆名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發(fā)表過作品了，可以說是一個曇花一現(xiàn)的筆名，大學(xué)里使用的筆名，那些文字也是在大學(xué)的自修教室和宿舍床上寫下的文字，究竟是不是有過值得一讀的片段呢？
林然一點信心也沒有。
簽售會，不論怎么看都是很厲害的一件事，可是受到邀請的為什么是安明晴呢？難道自己這些年的掙扎還遠遠比不過大學(xué)時代嗎？
早就江郎才盡的糟糕感受混合著大雨的味道撲入體內(nèi)，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不甘心卻無可奈何的憂愁躲躲閃閃。
不敢面對也不能面對，那是作者必須將其封印的小惡魔。
眼神無力地任由灰蒙蒙的雨天將一切抽離出灰冷的冰涼色調(diào)，好像地球回到了遙遠的過去，遠古的雨和如今的雨本質(zhì)上可能并沒有多少差別，幾億年來雨水依舊充沛，仿佛從沒有染上時光的塵埃，生了銹，變得遲鈍又麻木。
“在聽嗎？你是不是在外面，好大的雨啊?！敝劾邹D(zhuǎn)開話題，林然這才絞干思緒，“是啊，剛出地鐵站就遇到大雨，抱歉，聲音狀況的確不是很好?！?p> “我們這里也正在下大雨。如果安明正好有檔期，那我們就算是說定了?！?p> “等等，具體要做些什么都還沒有說呢！”
簽售會是在書店舉行還是書展展區(qū)這樣的地方？會有多少讀者參加？簽售會要做些什么？這些全都不清楚，最重要的是，林然實在想不出為什么自己會被一個久未聯(lián)系的編輯想起。
簽售會，夢里出現(xiàn)過的詞，手捧著自己作品的讀者翹首以盼，等待喜歡的作者出現(xiàn)在簽售會現(xiàn)場，現(xiàn)場應(yīng)該有專門為宣傳作品精心布置的展臺，鮮花，還有禮物，大海報一定少不了，會是在暢銷書專區(qū)簽售嗎？
不，這太可笑了，怎么可能。
不知不覺，林然已站在臺階邊緣，雨水打在臉上，有些疼。
滿天滿地的已不再是雨而是指尖大小的冰珠。
終于還是下起冰雹，這幾年都是這樣，夏季初幾乎每天都會下雨，下一陣停歇下來，又下一陣，就像寫不流暢的故事，寫著寫著就減緩速度，停了下來。
一旁的于夏一直沒有說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淡薄的身體，看著叫人有些心疼。
賣傘的小販終于出現(xiàn)，一籃子折疊傘只剩一把，林然沒有還價，通過二維碼掃了三十元買到一把做工勉強算得上普通的雨傘。
對著天空打開后的樣子還算不錯，外層的淺綠色印在灰色背景前，骨架周圍是散落的密密匝匝的櫻花，外面下著雨，里面也是，里面是櫻花的雨。
心情瞬間明媚幾分，林然原本以為于夏會發(fā)大小姐脾氣指責(zé)說一把傘根本不能兩個人用這樣的話。
他也早已在心中打了草稿，想到了應(yīng)對方法，誰知，傘一打開，于夏便鉆了進來，輕盈地找到了最適合自己不淋濕的位置，還和林然保持了絕對禮貌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