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您能幫我把這個交給靠窗的病人嗎?他叫尤燁?!蔽也恢肋@個想法是怎么冒出來的。或許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會不擇手段地抓住一切能抓的東西求救一樣,我也是靠著某種下意識,將這位大夫當作了救命稻草,緊緊抓住。
這位中年大夫頗為精神,看起來像個軍人,他頗感興趣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用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說:“怎么不自己去啊?”
“我還有事,不能久留,得趕緊走了。他知道我送東西來?!?p> “那我怎么跟他說東西是誰給的?”
“朋友,他的朋友。”我急急忙忙地說。
“朋友?”
“好朋友。”不等大夫多說什么,我趕緊說道:“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然后微微鞠了一躬。
大夫沒再多說什么,依然保持著那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點點頭,進去了。
我沒敢看那些實習生的表情,我也不敢想我又一次任性地做法,會讓尤燁感到多么尷尬。我甚至沒有等到可以從門縫里窺視到的大夫將電子書交到尤燁手里的畫面出現(xiàn),就逃也似的轉身走了……
等電梯的時候,收到了尤燁的信息。我猶豫著,不敢點開。
我怕這條信息是他怪我讓他很沒面子、很難堪,還要遭到年輕醫(yī)生們的調侃。說不定,他會告訴我再也別聯(lián)系他了……
“都來了,為什么不進來?”
我都進電梯,擁擠地被夾在人群中。我用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手機,用另一只手的冰冷手指點開了對話框。沒有責怪,只有這樣一句平淡地問話。
“你不是不想我來嗎?”
“……”
也不知道我倆究竟誰是“聊死天星”人?;蛘撸贿^是因為我倆本來就沒什么要說的……
“叮”,電梯到了一樓。
我順著人潮走出電梯,在熙熙攘攘的住院部大廳里走著,避讓各種拎著花籃、牛奶、水果,絡繹不絕朝我走來的人們,感到他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所帶動的氣流。氣流中,聽到一位女性抱怨一同前來的男伴:“他是說什么都別帶,但看病人哪有空手的……”
我恍惚自己怎么會在這里,我來做什么?
低頭,看到手機屏幕中的對話框上,那串省略號那么刺眼。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得不想我來,他到底是不是真得一點都不曾想見到我。
“以前不聽話,現(xiàn)在還不聽話么?!边@串話,對于我而言,簡直算得上是肆意妄為。
“我又不是你爸,你聽我話干嗎?”他回復得很快,可見他毫無猶豫,并不像我,在內心掙扎那么久。對我,他是坦然的……我只是他的舊友,他的意外,他沒有需要藏匿的情緒,也不會追究我的情緒。
我以為的試探,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荒謬。
“……”
我也打了一串省略號,尤燁沒再回復。我們這次時隔多年第一次的交談,就此終結。不管怎么說,這幾條信息足以讓我滿足。
在醫(yī)院外,我仰著腦袋在艷陽中尋覓哪扇是尤燁病房的窗戶,找著找著,一陣陣直沖眉心的鼻酸令我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直喘不上氣。
果然,只有尤燁,能令本大小姐皺眉吧。
果然,我還是那么想他,那么想見到他……
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我會怎樣?我會不會沖向他的病床?撲向他?然后導致他的胳膊再多打一根鋼釘?
想到這里自嘲得笑了起來。如果是那時的我,說不定還真會呢!
離開尤燁得這幾年,我變了好多,變得膽怯了,變得懂得為別人著想了?;蛟S,這種改變正是源于對失去的理解吧,我終于失去了尤燁之后明白了失去的代價是多么令人難以承受。
并不急著回家,拖拖拉拉地在路上走著。腦子里放映著許許多多的片段,回憶也好,現(xiàn)實也罷,那么多說不清楚的畫面接二連三地在我的頭顱里左沖右撞。
我無法讓思緒停下,也無法讓腳步停下,我如孤魂野鬼般,仿佛可以一直一直的走下去,不會累,也不會煩。喧囂的街道上,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沿著路牙低頭緩步的行人,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自己了,又好像我從這個世界中消失了。
我于尤燁,或許不過是年少的意外,我想,我應該也在他心間留下了一點點痕跡,甚至可能還是不好的痕跡。我的離開對他不會產生什么影響。如今事過境遷、往事隨風,他地生活平靜安寧。
而尤燁于我,卻成了深藏在心底的一個難以愈合的傷口,表面看似波瀾不驚,但只要輕輕一碰,周身血液就會從那個裂縫中潺潺不絕的向外滲透、流淌……
爾今,那痛,不似最初令人窒息的肝腸寸斷,不似后來回首往事時的自哀自憐。而是仿佛許許多多細如發(fā)絲的冰針扎入身體一般,深深的、冷冷的,感覺不到真實的疼痛,但卻全身發(fā)麻、手腳冰冷、抖若篩糠。
我的理智放下了他,我真切地認定了往后的人生中不會再有尤燁。但他始終是我魂牽夢繞的存在,感情上我終究是放不下他。只要是關乎他的事情,無論我怎樣控制,無論我怎樣認為自己已是泰然自若,卻終究會在關鍵時刻無法平靜。我沒有見到他的人,我沒能獨自面對他,于是先前以為可以了斷、可以割舍的執(zhí)念如今更加狂妄地糾纏我。我不僅沒能向前多邁一步,甚至還倒退了兩步。解開了自己脆弱的偽裝,以為里面已經(jīng)長出了堅硬的盔甲,卻發(fā)現(xiàn)尤燁依然最能牽動我靈魂的那一絲掛念,這次我自以為“勇敢”的嘗試,結果并沒能令我對自己感到滿意。
我不知道這份執(zhí)念要怎樣才能平靜,要到什么時候我才能真正波瀾不驚,真正坦然面對他。我只知道,竹苑里的自己,吳琛懷里的自己,都是假的……我依然是那只藏在下水道里,骯臟不堪且血肉模糊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