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話不投機
“不知老師有何教誨?弟子定當謹記。”馬鳴風見黃道周這么說,趕緊站直身體,垂手說道。
黃道周溫言說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只管坐下,咱們一起談談而已,賢契,方才聽了你說得那一番話,頓時覺得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你更加了解我了,既然這樣,那我就說說我的為官之道,老蘇有詩云,人稟天地正氣,原為萬物之靈。家齊而后國治,正己始可修身。人作為萬物之靈,秉承的是天地正氣,這是人存在的根,張載也有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是我輩讀書人的終極追求,而非是為做官,我等做官,也正是為了實現(xiàn)這種追求,所以我輩讀書人,當以天地、生民、圣心、太平為本,就如當今時代,讀書人不敬天地,不管生民,不懂圣心,只是以為的貪腐,或者為了權(quán)勢而蠅營狗茍,結(jié)黨營私,置國家社稷于不顧,實在是讀書人之恥,前者閹黨如此,如今之東林亦是如此,東林黨人為爭權(quán)奪利,相互結(jié)黨營私,雖然暫時未出亂子,可是既被利益蒙住眼睛,將來誤國定然不遠,只可惜顧涇陽創(chuàng)辦東林書院,原本是為國事家事天下事,現(xiàn)在東林士人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一步,離他當初之本意相去甚遠矣?!?p> 馬鳴風一聽這話頓時心中震動,他當初也只是以為黃道周本性孤傲,不愿與人為伍,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看透了東林黨人結(jié)黨營私的本質(zhì),于是不由的欽佩自己這位老師的一雙慧眼。
而事實上的確如此,東林黨在閹黨倒臺之后紛紛上臺,可是維護的卻始終只是一部分人的利益,置國家民族危機于不顧,雖然在這其中也有一些矢志報國寧死不屈的英雄豪杰,卻還有不少人在面對清軍的鐵騎而選擇屈服,所謂的“東林誤國”之說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
于是馬鳴風點頭說道:“老師你說的太對了,東林結(jié)黨,本來就只是東南各省的利益集團,他們?yōu)榱俗陨淼睦娑雎粤吮狈侥酥撂煜碌睦妫纹涠桃暫陀薮??其結(jié)果只能是誤國誤民,跟顧憲成老先生創(chuàng)辦東林書院的本意相去甚遠,老師這話說得都已經(jīng)很客氣了,其實要按弟子的說法,他們的做法與顧先生的本意恰是完全相反?!?p> “的確如此,正因為這樣,老夫其實很看不慣東林黨的那些做法,為了自身利益而黨同伐異,這本身就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如今我大明風雨飄搖,外有清人,內(nèi)有賊亂,嗯,或許你有所不知,就在最近一兩個月,賊人張獻忠再次作亂,如今與楊嗣昌對峙于襄陽,楊嗣昌現(xiàn)在是剛愎自用,目空一切,根本看不起張獻忠那賊子,可是老夫卻很憂心,這賊子一向狡猾,以楊嗣昌的性子,一旦疏忽大意,必定會釀成大禍,這也不必說,我等紙上談兵,也沒什么用?!?p> 黃道周嘆息一聲,繼續(xù)說道:“而除了內(nèi)憂外患之外,災民的問題更需要值得我們關(guān)注,如今河南大旱,數(shù)百上千萬人流離失所,每日掙扎在死亡線上,這都是我大明的百姓啊,如果不妥善管理的話,這些人很可能會逼上梁山,反身事賊,這樣一來恐怕我大明的國本都將動搖了,唉,東林黨人面對這些問題全都不管,只是關(guān)注于減少東南稅收,打擊不同意見者,既違背了圣人的教訓,也是在把我大明一步步推向深淵,老夫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接受了貴州主考官之職,不遠千里,不舍晝夜的趕往貴州,就是希望今上見我干得不錯,把握調(diào)回京師,這樣我就可以竭盡全力向天子進諫,希望天子能夠先顧國本,再平內(nèi)外之患?!?p> 馬鳴風聽了這話也是感同身受,之前他還很為河南的災民而深深地同情,可是他也只能是同情,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可是黃道周卻不一樣,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影響力來勸說天子。
可是馬鳴風卻知道,這個崇禎天子急功近利,卻又猜忌心重,這時候手中有限的銀子只會想辦法對付內(nèi)憂外患,而不會顧及河南的災民,所以黃道周雖然苦勸,結(jié)果可想而知,絕對不會被采用的。
沒想到黃道周竟然主動說出來了:“可是我知道咱們的今上,他手中的銀子很有限,根本不可能用在賑濟災民的身上,這只能導致局勢更加糜爛,所以我就算是再怎么建言,他也絕對不會聽從的,甚至一怒之下還會把我投入監(jiān)牢,然而我都不在乎,為了百姓,為了江山社稷,我黃道周就算是一死又能怎樣?只不過臨死之前,我還有一事需要問你?!?p> 馬鳴風被黃道周的一身正氣所震動,下意識的接口說道:“不知老師有何事需要吩咐弟子?弟子定然竭盡全力為老師效勞?!?p> 只見黃道周開口問道:“其實老夫?qū)δ闶菢O為欣賞,但是有一點,你之前在試卷中所講的道學為體,器學為用是何意?莫非是讓我們學習西洋人制造火炮之術(shù)?”
馬鳴風搖頭說道:“老師誤會了人,其實火炮之術(shù)并非西洋人所有,最早發(fā)明火炮的是我中土之人,西洋人不過是拿去多下力氣研究了一番,所以他們這些弟子的技術(shù)才超過了老師,我們拿回本該屬于我們的技術(shù),用來對付內(nèi)憂外患,這又有何不可?”
黃道周一聽這話頓時嘆口氣說道:“我就知道你是這么想的,可是你可知道這些火炮技術(shù)一旦開始研發(fā),則我先民數(shù)千年所恪守的信條將會逐漸崩坍,人們所信奉的,不再是道學,而是那些殺人劫掠的強盜之術(shù),一旦如此,恐怕在數(shù)十年之后,世間再不聞有仁義禮智信,只有奇技淫巧,人們將學會如何投機取巧,機智巧詐,再不復敦厚寬仁之風?!?p> 馬鳴風卻是說道:“老師所慮其實并不無理,然而學生認為,事情分為輕重緩急,如果是在太平之時,道器之辨毋庸多言,可是如今之際想要迅速穩(wěn)定局勢,使天下獲得喘息之機,必須要靠火器的強大震懾,我們只有先重視器,才能夠使天下迅速穩(wěn)定下來,只要天下穩(wěn)定,再行教化也不遲,而如果不重視器,我們單靠仁義道德是無法迅速平定亂局的,一旦亂局無法評定,這天下眾將走向深淵,讓老百姓餓殍遍野,饑寒交迫,說什么仁義道德都不管用的?!?p> “那照你的意思,器還必須要重視了?”黃道周看了看馬鳴風,見他一臉的堅持,苦笑著說道:“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其實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而且我還知道,將來你的意見更可能會被天子所接受,然而既然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師徒之分到此為止吧,以后在人前,你我還是師徒既然答應將你列入門墻,卻也不會反悔,我依舊會支持你在朝野嶄露頭角,并且會不斷的舉薦你,然而你以后不必與我單獨會面,即便是單獨見面了,你也不許叫我老師,我也不讓你和我門下弟子相識,更不會讓他們投靠你,而且我是不會放棄我的執(zhí)念的,為我華夏千秋道統(tǒng)的傳承,我以后一定會奮力相爭,絕不屈服的?!?p> 黃道周說到這里,竟然端茶送客,再也不給馬鳴風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