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都辦好手續(xù)了。明天我就要帶我老婆女兒一起搬到縣城?!?p> 這也不是能勸得著的事啊,人往高處走,更何況這蕭校長從二十出頭地級師專一畢業(yè)就滿懷激情地來到了這里。這所村里唯一的學校,一直只有蕭校長一個正式人員,他既是校長、又是老師、還是勤雜人員。何妙英過意不去,從兒子讀小學起,就主動到學校幫忙,四年下來成了蕭校長默契的搭檔。
這所學校是蕭開云一手辦起來的,這么多年來,他每天走家串戶地勸說,終于讓每個孩子必須讀九年書的規(guī)矩,在這個小山村的每個人心里扎了根。雖然從來沒培養(yǎng)出大學生,連考上縣城高中的人都沒有,蕭校長依然是良家寨村民們心中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蕭校長這突如其來的離開,讓良家寨唯一的村辦學校怎么辦?
“明天就走了啊?”何妙英有點懵。
“是啊,怎么這么突然呢?”陳培棟皺著眉。
“是啊,起碼得找到合適的接班人吧?你安排好了嗎?”彭家和推推眼鏡,問得很嚴肅。
蕭開云為難地小聲嘟噥著:
“找當然是找了,就是沒有人愿意來?。 ?p> 要是有人肯來,我也不至于走?。詾樗臍鈬@在心里,沒想到自然而然地嘆到了對面鄉(xiāng)長臉上,還從氣態(tài)變成了液態(tài)。
彭家和扭過頭去,因為他不想讓人看到那已經逼近眼眶的淚水。
能說什么呢?能怪蕭開云嗎?一個為了良家寨默默奉獻了二十多年、把最好的年紀都耗在了這里、從活力四射到滿頭花白、為了孩子求一點發(fā)展機會的父親?
良家寨啊良家寨,什么時候才能富起來?旅游、天然公園……彭家和堅信這樣的發(fā)展方向一定是對的、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給村民們帶來真金白銀的收入,他對著上上下下描述了無數遍的好事、美事,什么時候才能變成真的呢?
男人們都陷入了無奈無言的安靜,猴子東張西望了一番,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走到隆煊身邊,探究地望著他。
“媽,我們是不是要……“小葉話音未落,何妙英就點點頭。小葉飛快地看了姐姐和弟弟一眼,姐弟仨心領神會地分頭而去,猴子想追隨,無奈套住它的繩子在三發(fā)手里,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
不一會兒,村民們從四面八方來到了李家的坡下,手里舉著蕨粑條、野山菌、良江剁椒小魚干、豬血丸子、柴火臘肉……
山歌四起,道著感謝、說著離別……
能干的婦女將這些每家每戶掏箱底奉獻出來的寶貝分成兩份,一份給三發(fā)、一份給蕭校長。
蕭校長終于憋不住,抱著這一大袋東拼西湊的土特產嚎啕大哭。
他身后,正是他從圍觀耍猴的人群里一把拉回家的女兒蕭紅燕,她和李小葉,正在交頭接耳……
山路曲折,必須趕在天黑前到達鎮(zhèn)里。友芝又打開了廣播,悠揚的歌聲在山林間回響:
“黨啊黨啊親愛的黨啊
您就像媽媽一樣把我培養(yǎng)大
教育我愛祖國鼓勵我學文化
幸福的明天在向我招手
四化美景你描畫……”
碧空澄澈、山巒環(huán)抱、溪水清透、奇峰蜿蜒……這本是一幅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畫卷,拖拉機上的人卻無心欣賞。小趙和彭鄉(xiāng)長當然坐在前排,車斗里的陳洪強、李小花、三發(fā)靠在圍擋邊,默默不語,只有猴子充滿新奇地欣賞著兩邊的景色,多年的走南闖北似乎讓它已經忘了也曾來自山林。
拖拉機終于在山腳停下,三發(fā)要帶著猴子去和他的老鄉(xiāng)們匯合,他們倆要先下車,大家七手八腳地將村民們送的東西遞給三發(fā),發(fā)現旁邊還有一堆稻草。
“不應該啊,稻草里有什么呢?”小花掀開一看,嚇得尖叫起來:
“小葉,你怎么在這里?”
睡眼惺忪的小葉突然被叫醒,睜開眼,面前是六張臉-還包括一張猴臉。
“啊,到了嗎?這么快?”她一骨碌爬起來。
“到哪里了?。啃∪~,你膽子可真大!怎么會躲在這里?”小花又心疼又害怕。
“是啊,小葉,你這跟誰都沒說一聲就跑出來了,舅舅舅媽得多著急!”陳洪強也慌了。
“小趙,你是怎么回事?這里藏了個人你都不知道???”心虛的小趙對鄉(xiāng)長的批評無話可說,爬上車斗將那些稻草攤開來,試圖用行動上的整改來彌補過失。
“現在天也晚了,山路太黑,明天一早讓小趙送你回去!”彭家和想來想去也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可以馬上聯系到李志和,唉,這個村,最麻煩的是到現在還沒通電話。
三發(fā)說,他到老鄉(xiāng)那里打聽一下,如果有人明天上良家寨,帶個口信過去,這倒讓彭家和眼前一亮:“我聯系一下縣中學,他們不是明天一早有人去給蕭校長搬家嗎?”
雙保險:三發(fā)和彭家和都去找人告訴李志和。
和三發(fā)他們告別的時候,大家都對猴子依依不舍,不過有一大堆吃食的快樂沖淡了猴子的離愁別緒,它幫三發(fā)提著袋子歡快地蹦噠著,樂顛顛地跟著主人奔赴老鄉(xiāng)們的據點,紅色坎肩在暮色中像跳躍的火焰。
彭家和決定帶陳洪強和姐妹倆到家里住一晚,明天去打聽能到廣東的辦法。
路上,哥哥姐姐免不了還是埋怨小葉膽子太大。
“我和弟弟說過了,他會告訴爸媽的,你們放心!”李小葉胸有成竹、態(tài)度明確:
“我不會回去的,我要和你們一起去廣東!”
“你才十三歲,去廣東能干什么呀?”陳洪強一路像個大家長似的絮絮叨叨,心里也明白得很:就算舅舅舅媽現在沖下山來,也拗不過這頭小倔牛。
一進門,彭家和就交代老婆李春芳:“你先給三個孩子做點吃的,我去鄉(xiāng)里給縣城中學打個電話。”
李春芳只知道他今天要去良家寨,沒想到他一下子帶回來三個年輕人。小伙子看著很結實,一定吃得不少,兩個小姑娘很瘦弱,不過也得吃飽。李春芳默默盤算了一下,家里的肉菜應該還夠。
在她做飯的時候,三個孩子大氣不敢出,眼睛不敢朝她之外的地方看,怯生生的,似乎害怕目光偏離一點就是在打她家里東西的主意。
這是一套極為簡單的兩房一廳,灰地白墻,李春芳還沒搞清楚丈夫帶他們到家里來的目的,不知道他們要在這里住多久,暗暗擔心伙食費會不會不夠。正好今天周五,兒子一放學就被爺爺奶奶接到他們家了,就讓兩個姑娘住兒子房間,小伙子就在客廳打個地鋪吧!
李春芳是個心里想法多多,嘴上卻沒話的人,她的沉默,讓三個孩子愈發(fā)不安,仿佛他們的到來是給眼前的這位阿姨帶來了極大的負擔,大氣也不敢出。平日在村里咋咋呼呼的陳洪強,此刻溫順得像一只小綿羊,兩個小女孩看到表哥都這么緊張,更是手搓著椅子的兩邊,漲紅了臉,不知所措。
這才剛剛離開村子到鎮(zhèn)上呢,這鄉(xiāng)長夫人還啥都沒說呢,仨孩子就怵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