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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記事以來,他的父親就經(jīng)常對他說,他是父親的第一個兒子,他可以擁有父親打下來的江山,成為萬眾矚目的對象。
但他得爭氣。
謙謙君子,卑以自牧。這是父親特意掛在他床頭的八個大字,希望他能戒驕戒躁,早成大器??上屡c愿違,他偏偏長成了父親最不喜歡的樣子。但凡與公司相關(guān)的課程,他都搞得一塌糊涂,反而是些奇奇怪怪的興趣愛好,他做得風(fēng)生水起。
他真的不感興趣。無論是對如何成為父親期望中的人,還是對公司的繼承。
十八歲的年輕氣盛慫恿著他逃離這個瘋狂的家庭,他選擇了出家。
五年之后,再回來時,家庭已經(jīng)支離破碎。父親又領(lǐng)回來一個孩子,重復(fù)著同樣的話語??赡芪ㄒ徊煌氖?,那個孩子做得很好。這無所謂,他們要,拿去好了。
為了照顧他的母親,他從未與另外那對母子爭過什么。他本以為這樣很好。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父親和那對母子也得到他們想要的,他也不在乎那一次次的退讓。
可是為什么?就因為他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
過于有價值的身份像是下在他身上的一個詛咒,作為他胸?zé)o大志逃避責(zé)任的懲罰。他可以獲得短暫的自由,一時愿望的滿足,但代價卻是一身傷痛。
世不可避。
瑾王勞苦功高,直接處死他很可能會引起群眾不滿,更何況他長期領(lǐng)兵,有人借此機會發(fā)動暴亂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皇帝想要江燃的命,他是最好的幫兇。一個不起眼的獄卒,一碗帶有慢性毒藥的食物,不經(jīng)過禁軍之手就沒有事后暴露的風(fēng)險,而謝華,事成之后自然是當(dāng)個死人最合適。
作為暗衛(wèi),從前的謝以牧對皇帝忠心耿耿,命令一下,二話不說就可以自刎。在這種情況下,他很難被策反,因此想要從內(nèi)部悄無聲息的救出瑾王,就要做掉他。而這樣一不留神就會讓皇帝起疑。
但謝華不是啊,他的最終目的是吃好喝好活到老。也正因如此,老獄卒才會像謝華拋出橄欖枝,加入瑾王,他就有一條活路。
至少從表面上講,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謝華苦笑兩下,本以為還可以掙扎一下,沒想到什么都給他安排好了。
“再矜貴又有什么用,還不是任你們擺布?!?p> “至少瑾王可以保你無性命之憂?!崩溪z卒道。
“那你又怎么確定他不會趕盡殺絕?!被实蹥⑺前倮鵁o一害,瑾王留著他用處也不大。
老獄卒大笑兩聲,說:“想來老頭子我空口無憑,你大可以用眼睛自己去觀察,看看他會怎么做。”
那神秘人只來了一會兒,卻給他們放足了假,再加上牢房里事少,故禁軍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們兩眼就放他們回去了。
一下子從陽光充沛的地面進(jìn)入寒氣濃重的地下,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周老,我既是皇帝的暗衛(wèi),那為何這一整年都沒有收到皇帝的指令?”謝華小聲問道。
周老瞟了他一眼:“還不是老頭子我替你擦屁股?!?p> 謝華情不自禁莞爾一笑:“這么說,那皇帝還欠你的打工錢?!?p> “打工?”周老像是想起什么,冷哼一聲,“行了,你該去瞧瞧瑾王怎么樣。”
說完他徑自躺下,嘴里哼哼唧唧:“老頭子我忙了一個下午,還沒睡午覺,你可記得換蠟燭?!?p> 謝華點點頭,看來周老是想給他和江燃騰一個空間。
燈座上的蠟燭幾乎燒到最短,他從周老床對面的柜子里取出一捆蠟燭,從門口一個一個點亮換上去。
火焰映在謝華的瞳孔里,他的臉上傳來絲絲熱度。他刻意放緩速度以享受片刻溫暖。
監(jiān)獄里的燈座不是固定的,它只是一個簡單的鐵盤,被固定的支架托住,想來是為了方便移動照明。
謝華似有所感,他將燈座上的蠟燭取下,單獨拿起那個鐵盤。盤里面盛滿了燭淚,他用食指和拇指夾住鐵盤的兩段,放在光源下面仔細(xì)地端詳,然后慢慢傾斜鐵盤。隨著他的動作,一部分還未凝固的燭淚滴落在鞋上,他也沒有注意。
“…原來如此。”謝華喃喃自語道。京城里人多眼雜,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最好是在監(jiān)獄里交接。
在托盤底部,赫然出現(xiàn)一個象征死亡的標(biāo)記。
既然這樣,那就意味著…皇帝決定對瑾王下手了。
謝華把鐵盤重新放回去,又開始一根一根地安放蠟燭,一步步走到江燃的牢門口。
江燃久違地立在牢房一角。
“這只蜘蛛,長得眉清目秀的?!敝x華順著江燃的目光看過去。
“何以見得?”
“同類之間總是會相互吸引?!敝x華說,“殿下高風(fēng)亮節(jié)?!?p> “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彼穆曇羲粏〉揭环N不正常的程度,“謝華,不如我們以同輩之禮相待,如何?”
“算禮賢下士?”謝華勾起嘴唇,但沒有一點笑意。
江燃注視著他,神色復(fù)雜。
“算朋友?!?p> “朋友,是不會傷害對方的。”謝華迎著江燃的目光說到,“我們只適合談條件?!?p> 江燃垂下眼眸,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隨著呼吸蝶羽般顫動。
“皇帝要殺你?!?p> “他非殺我不可。”
“他要經(jīng)過我的手?!?p> “你會動手?”
“那得看你開出的條件如何了。”他目前只信任江燃五分。,這五分,是出于周老對江燃人品的信任,另外五分則是成王敗寇,他不確定江燃會走到哪一步。
“你們離開監(jiān)獄時,帶上我,我需要知道你們所有的計劃,直到危險解除?!边@是他仔細(xì)思考后的結(jié)果。
為了躲避皇帝那邊的追殺,他必須要躲在江燃的羽翼之下,而如果江燃的決策出了任何問題,他也可以早做準(zhǔn)備。
江燃久久不說話,謝華也理解。這個條件開得很高,江燃有很大概率會拒絕讓他參與決策。不過他也不急,實在不行還有第二套方案。
“好?!苯嫉?,“我答應(yīng)你,但相應(yīng)的,你不能背叛我?!?p> 謝華眉尖一挑,看來是他以己度人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向江燃伸出手,旋即又意識到這并非談生意,又將手往上抬,拍了拍江燃的肩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苯蓟匾晕⑿?。
“既然這就說定了,我們順便談?wù)務(wù)掳??!敝x華慢慢坐在一旁的被褥上,“關(guān)于那個鳶尾,你是怎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