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修拿起手中的刑部駕帖看了又看，就好像是一把尖刀扎進了胸膛一樣，久久不敢松手。
上面落款的是張鯨的名字，張允修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岸纾赣H大人的喪事才剛剛辦完，如今宮里就有人來調(diào)查。你我恐怕危險了，該如何辦才好？”
駕帖既出，緹騎隨行的道理張嗣修不是不清楚。但看自己的五弟如此驚慌失措，連帶著自己的內(nèi)心都有些慌張。但又強裝鎮(zhèn)定的答道：“你先不要慌，馮公公與父親生前交往尚可。司禮監(jiān)不會不知道這件事的，你我靜觀其變?！?p> “哥！”張允修忍不住大喊到，手里那張薄薄的，寫滿文字的白紙也被捏得皺巴巴的。手汗順著紋路很快就浸濕紙面，然而就算如此，張允修還是辯解道：“這上面的僉簽不是馮公公，而是張鯨吶！你還看不出來嗎？”
張嗣修當然知道這其中的道理，這一次皇帝繞過了司禮監(jiān)的幾大太監(jiān)。對于張家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往往皇帝這樣做就意味著司禮監(jiān)將會有更大的人事調(diào)動。或者說直白點，馮公公的地位可能不穩(wěn)。
“就算看出來了，你能怎么辦？”張嗣修說了一句非常喪氣的話，不過還是安慰了五弟，“先不管是為了什么事，總該把人接進來才對。父親是首輔，他們現(xiàn)在還不敢怎么樣！”
“這……哎……”張允修欲言又止，從自己接過駕帖到現(xiàn)在，錦衣衛(wèi)連大門都沒有踏過半步，也算是給足了張家的臉面。若是平常官員家庭，通常錦衣衛(wèi)都是象征性的亮一下帖子，隨后就進宅子辦事。
張允修還想掙扎幾次，但卻發(fā)現(xiàn)這是于事無補的。隨即整理好自己的著裝向大門口走，由于服喪的日子還沒過。兩兄弟自然不敢脫掉最外面的斬衰，他們就以這種孝子孝男的打扮，接見皇宮派來的人。
“讓各位久等了，家父剛?cè)ナ啦痪?，不得不以此裝扮見客?！睆堅市掭p輕推開那道并不怎么寬大的黑色門扇，用了極盡委婉的語氣表示出自己待客不周的敬意。
看著屋外那一片圓形飛盤鐵帽上挺立的兩重孔雀翎，張允修縱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心虛，已經(jīng)沒了血色的面目現(xiàn)在變得更加煞白，語氣中透露著一股難以言表的遲鈍。
“張司丞見外了，首輔大人身前就是陛下的恩師。我們再外面多等幾個時辰也是應該的?！毙祺杼嶂C春刀，兩手做拱拳姿勢。此言聽上去有些安慰的味道，不過領(lǐng)頭的那幾個錦衣衛(wèi)也同時上前一步，遮擋了張允修遠眺的視線。
“那是……那是……”張允修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又將另一半門扇完全打開，對徐麒說道：“幾位里面請?！?p> 隨張允修來到前面小院的方胖子馬上就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并不是什么殺戮氣，而是一種濃濃的錢香味。方胖子多年以來在京城辦差，早就練出了這種異乎常人的本領(lǐng)，他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有錢。
方胖子故意放慢了腳步，讓那幾個力士走到最前面。一手挽住王冰的胳膊，嬉笑說道：“哎哎！小國舅看見了嗎，大戶人家啊，油水肯定是少不了的。”
“何以見得??？”王冰壓低了聲音，笑著問。
方胖子用下嘴巴皮點了一下堂上的那兩根大柱子，它們都是通體的黑色。又說：“看見了嗎？檀木的，可不便宜。一個小小的六品京官，他哪來那么多的錢裝潢宅院？”
王冰也看出了些門道，那些堂上的家具還都是楠木雕刻成形。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得到的，也難怪會讓錦衣衛(wèi)來查一查。
“你是？”里面的張嗣修闊步迎上來，直接問最前面的那個錦衣衛(wèi)百戶。
“在下徐麒，奉皇差來此搜查。”徐麒回話道。
“搜查？可笑，這里有什么可搜查的？”張嗣修攤開了雙臂，“難不成大人你懷疑我弟弟的家里，藏了逆臣奸黨？”
徐麒知道這是他在插科打諢，這樣的人面對的多了，顯然處理起來就有些游刃有余?！澳堑共皇?，兄弟幾個也都相信張?zhí)珟熞患胰说淖黠L。只可惜朝廷最近有人風言風語，皇上被吵的煩了，就叫哥幾個過來看看?！?p> “朝廷？不是罷朝了嗎，又是誰風言風語？”張嗣修只覺得有些好笑，好一個敷衍的態(tài)度，估計這樣的措辭眼前的百戶用了很多次。以至于說出來的時候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像是照著書本念一樣的嫻熟。
“這你就不用管了，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你我也不太好違背不是？弄僵了對誰都沒好處，當然，若令弟真是清白的，兄弟幾個也會替他討個公道。”
徐麒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有些不耐煩，大家都是明面人，互相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真要意思起來，那大家也都沒了意思。
“哼……好一個朝廷的鷹犬！”這個時候，張嗣修又變得正義凜然起來。其神情和那些在大年初三，情宇軒酒樓里的高雅人士們?nèi)绯鲆晦H?！凹腋敢膊艅倓傁铝送?，我倒是想問問百戶倘若查不出來，你是打算怎么處置那些風言風語的人？要知道，這可是家父，還有皇上吶！”
“這個就不勞您操心了！”徐麒再也沒有和對方談下去的耐心，動輒就搬出皇上這座大山，這是關(guān)在詔獄里的那些人常用伎倆。
“查！”徐麒只說了一個字，順勢還揮了揮手，示意后面的人搜查整座家宅。
王冰當然是不屑于干這種事的，自從妹妹當了皇后以后，王家是平步青云。來自帝王的賞賜已經(jīng)讓他無了生計上的憂愁，但是方胖子不同。
苦苦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盼來這么個肥差。要不說這人就是屬耗子的，一點油膩的東西都能聞出來，帶著手底下的人馬上開始翻箱倒柜。
“小心點！那墻砸爛了可不好砌！”張允修幾乎是咬著牙齒說。
可惜方胖子已經(jīng)顧不上旁人說什么了，直接喊道：“給我砸！”
力士們?nèi)挛宄描F錘砸開了厚厚的隔墻，而在這墻里，工部寶源局鑄造的，那些白花花的官銀就像是小溪流水一樣滾落出來。
這些元寶每一個的分量都有十兩，中間凸起的部分上有陰刻文：“大明元寶”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兩側(cè)又有小字，右邊是“萬歷己卯年”，左邊則是“銀作局制”。
這些元寶閃耀出的白色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但即便是這樣，王冰還是清楚的看見，方胖子在元寶流出的一瞬間，馬上就抄起了三五枚塞進自己的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