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丟你老母!當初說好的二兩,現(xiàn)在怎么才給一兩?誠心不想讓大家過好這個年是不是?”查子業(yè)挽起兩只寬大袖袍,抓住身穿靛藍色褡護的那人,作勢就要在他臉上來上一拳。
嚇得身體哆嗦,就連頭上帶著的圓形小帽都歪劃到一邊。那人連連擺手,著急喊出:“兄弟誤會了,兄弟誤會了!我……我現(xiàn)在就給,現(xiàn)在就給!”
“誤會?哼!下次別讓我再遇到你,不然見一次打一次!”查子業(yè)雙目瞪圓,一把搶過對方手上的那粒碎銀,又掂量了幾下。然后狠狠推開這個不講誠信的家伙,只因用力過猛,差點一個踉蹌摔在泥土里。
真是倒霉!被推搡的那人站穩(wěn)腳跟后揉了揉胸口,心里著實的埋怨。原先看查子業(yè)穿戴還算文雅,算得上是個儒生,因此才在茶樓里委托查子業(yè)去討要那長達兩年的欠款。
這可是一筆大錢,整整五兩白銀。只因?qū)Ψ教^無賴,幾次討要不成,便想叫個儒生去幫他要賬。畢竟讀書人嘴上工夫還是了得的,就算對簿公堂也絲毫不懼怕。
哪曾想這儒生看著溫文爾雅,動起手來絲毫不比那些鄉(xiāng)野莽夫差。
“呸!沒見識的南蠻子,誰稀罕……”歪歪扭扭的走遠了,眼見查子業(yè)沒追過來,惡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自古山東出漢子,看來這句話說的不假??!”將剛剛那一幕全部看在眼里的徐麒,手指叩打在方桌上輕輕微笑道。
山東東昌府聊城縣,這是運河通往京城的咽喉之地。由于水路交通發(fā)達的原因,每年的夏秋季節(jié),沿河城鎮(zhèn)都是一片繁榮景象。從江南北上的船只都要經(jīng)過聊城,這些大船滿載著糧食,瓷器和絲綢,去往北京以供給達官貴人的奢侈生活。而河船上的漕運兵,船工大多也會在聊城歇歇腳再趕路。
隆慶二年以后,隨著江浙倭患的徹底根絕,以及民間海上貿(mào)易的逐漸頻繁。從杭州去京城的船只就更多了,聊城作為中轉縣城,繁華程度是不比江南差多少的。
“誰說不是呢!但人海茫茫,該去哪里找尋這伙賊人?”王冰呼嚕呼嚕吃下碗中的餛飩面,擦擦嘴說道。放下碗筷的同時,仍不忘倒點茶水潤潤嗓子,這碗面油水太足了,膩得人心頭發(fā)慌。
方胖子近來心事重重,因為他并不看好這趟出差。畢竟是人販子啊,能干這行當?shù)?,那可都是些把頭拴在褲腰帶上的主。摸著下巴說:“來聊城都有兩天了,狗屁線索都沒有!東廠的那群家伙們,該不會是拿我們哥幾個開涮?”
“老板!來兩個燒餅,一碗餛飩面,多放點餛飩??!”得了錢的查子業(yè)興匆匆跑來路邊的面攤,大馬金刀的往長凳上一坐,從筷筒里抽出一雙竹筷敲著茶杯說道。
老板連連應付一聲“好嘞!您老稍等?!倍缶偷椭^在鍋里下餛飩,爐子上翻燒餅。
“看三位不像山東本地人,來這聊城是為何事???”查子業(yè)干坐了片刻,興許是出于無聊,笑著問對桌的徐麒。
三個錦衣衛(wèi)現(xiàn)在才看得透徹,此人雙眼炯炯有神,兩側臉頰有些凸起,光看相貌就知道是個練家子。身上穿了一件淺灰色交領道服,圍腰和下垂緣邊都繪有白色云彩。頭戴斜坡飄飄巾,后面下擺兩根長長的黑色飄帶;腳踏藏藍云頭履,做工精細考究。最特別的,就是背負的那只一支三尺長劍。
“兄弟說的是,我三人從京城來。到聊城做些小買賣,不知兄弟又是何處人?”徐麒特意整理了下自己的白色縼衣,手摸著頭上的黑色網(wǎng)巾說道。
查子業(yè)還想說話,卻不料街道上人群簇擁成一團,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推我攘,嘩啦啦的嘈雜聲向四面八方飄蕩。王冰心想,該不是哪家出了什么事,引得路人看熱鬧?
僅眨眼時間,兩行人就出現(xiàn)在街道上。左邊那一行人手持金鼓,引磬,銅鈴;右邊一行拿鐺子,鐃鈸,木魚,都是做法事用的樂器。這些人都穿素白色袍子,又以輕紗遮面,看不清是男是女,一路上嘴里還幽幽唱頌經(jīng)文,其聲空靈悠長,吐詞含糊。從行人身邊走過,自會增加幾分神秘感。
“圣母降世,光復日月!”隊伍中跑出幾個白衣使者,高呼口號,又往面攤老板的箱子上貼了一道黃橙橙的符箓。
還在往碗里放餛飩面的老板,就像是看見瘟神似的,敢怒不敢言的嘴臉強行擠出笑意,對白衣使者說道:“好好!光復日月保平安,光復日月保平安!”
說罷,又從錢箱子里取來三枚銅錢交給使者。
這些白衣人幾乎給所有的路人都發(fā)了黃符,人們都或多或少的給他們一些錢。只不過有的人,看上去并不怎么樂意進行這樣的施舍。
王冰也得了一張黃符,拿起來看看。上面用紅色朱砂,畫了一大圈奇形怪狀的圖形,唯有幾個“嘛”,“啦”,“哄”,“尼”之類的字眼還算清晰。
“不用看了,不是什么正統(tǒng)法門,盡是些騙人的歪門邪道!”查子業(yè)冷冰冰的提醒王冰。
“幾位客人吶,還是少說些。讓他們聽見那可就麻煩了!”老板端著燒餅和餛飩面走來,好心勸說:“像鬼魂一樣,有時候一天要來好幾次!賺的錢還不夠給他們施舍。就這些黃符,家里都多的當廁紙用了?!?p> “為何不告官?邪道無德,滋事擾民。”查子業(yè)問。
老板氣得直跺腳,連連抱怨:“沒辦法啊,信眾太多,官府管不下來。這聊城十戶人家里,就有八戶信他們,你說怎么管?”
徐麒聽后來了興趣,便問查子業(yè),“兄弟為何說這是邪門歪道,難不成除了斂財,他們還害人不成?”
“嗐!這還要什么理由?”查子業(yè)順手拿起自己的那張黃符,與三人說來緣由,“看看都是些什么鬼畫符!名派正宗的符箓都是頭點三清,可他們的符沒有。寫一個光禿禿的‘敕令’就敢拿出來招搖,符膽也是雜亂不堪,毫無邏輯。符尾既沒有結煞,也沒有神印。不要說神仙不認,就是大明的朝廷也都不認可。這樣的符不是招神,怕是在招鬼喔!”
徐麒打開自己的那張黃符,還真如他所說,上面連法印都沒有。這就代表黃符不是從道教宮觀里流傳出來的,而宮觀和道士的文牒法印,都必須要經(jīng)過朝廷頒發(fā),也就是說這些人是徹頭徹尾的野路子。
“還有?。∧拈T哪派都不會像他們這樣,強迫毫不相干的老百姓施舍錢財,可見就是邪道!”查子業(yè)憤恨的又說了一句,隨后就把手里的黃符扔在地上跺了幾腳。
“兄弟何處人?為何能有這般見識?”徐麒又問。
“鄙人查子業(yè),從小就沒爹沒娘,還是宮觀里的師父看我可憐收留了我?,F(xiàn)在師父老了,我也大了,宮觀里的師兄弟就開了山門,好讓我去四方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