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六）
庫倫和琪琪格在草原里走了好多天，一直來到草原的最深處。他倆騎在各自的馬上，多日來的同行有時會讓人覺得語言是一種多余的東西，都沉默著，任尤馬兒按照自己喜歡的速度向前走著。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忽然庫倫舉起手臂，用馬鞭指著前面隱約出現(xiàn)的山峰說：“琪琪格，看見前面的山了嗎？那里就是巨龍山谷，咱們快到了?！辩麋鞲裢撕靡粫?，才如勢重負的說了一句：“啊，終于要到了，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是啊，太遠了，但沒辦法，只有這里才能培養(yǎng)出通神大薩滿。”琪琪格把目光收回來，看看睡在自己懷里的嬰兒，她疑惑的問庫倫：“大薩滿的日子過得好嗎？”庫倫被她的問題難住了，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說：“那要看他想過什么樣的生活了，成為大薩滿后一定會受到整個草原的尊敬，但是，他也肩負著巨大的責任。不管是咱們草原民族的興旺，還是一個部落的存亡，甚至是某個人的生死，都和他有關(guān)。你說，這樣的生活算過得好嗎？”琪琪格無奈的搖搖頭：“這樣的生活好嗎？我可不想讓我的孩子走向我先輩的老路，我家世代效忠大汗，卻做了內(nèi)部斗爭的冤魂，只有我和孩子茍活于世，現(xiàn)在想想，曾經(jīng)看似高高在上，其實還不如做一平民百姓安穩(wěn)自在?，F(xiàn)在我的孩子又要去做大薩滿，我心里真是不安啊?！睅靷愔犁麋鞲裨诤⑼瘯r期就經(jīng)歷了家庭的災難，所以對她說出的話并不意外，同時他也為老乞顏將軍的遭遇而深感惋惜，但面對這個上天安排的孩子，他只能遵從。最后庫倫只說了一句：“天神騰格里會眷顧每一個人的，我們快趕路吧?！?p> 深夜，他們終于到了山谷之中，庫倫在前面打著火把，順著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徑摸索著前行，琪琪格跟在后面，看著兩邊長滿了的奇怪樹木，心里不覺有些害怕。庫倫手里的火把在這黑暗的山谷之間，就像熒熒鬼火，飄忽不定的向前移動著，跳動的節(jié)奏迎合著野獸的叫聲，讓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由得心里有些發(fā)怵。這時前面忽然傳來一個說話的聲音：“請問，你們找誰？是哪里的人？”這聲音離的很近，好像就在耳邊，也很清脆，可能是個孩子吧。但是庫倫和琪琪格借著火把的光線快速地掃視著周圍，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正在疑惑的時候，從旁邊的大樹突然上跳下了一個人，把庫倫和琪琪格嚇得后退了兩步，但仔細一看果然是個小孩，也就十來歲的樣子，身上披著粗麻斗篷，臉上還畫著奇怪的圖案。庫倫這才放心了些，他見那孩子沒有說話，用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們，便和氣的說：“小師父，我們是從邊疆過來的，我叫庫倫，想見一下薩滿首領(lǐng)，有非常要緊的事和她說?！蹦呛⒆勇犃酥笳姓惺终f：“跟我來吧?！?p> 孩子帶著他倆在崎嶇的山路上走了很遠，借著皎潔的月光，琪琪格望向遠方，滿眼僅是黑黑的高山，連在一起，就像一條巨龍的脊背彎延不絕。而觸手可及之地則到處都是怪石林立，古樹參天，讓她瞬間感到自己的渺小，也第一次對自然心生敬畏。當這孩子帶他們拐過了一道山石之后，眼前出現(xiàn)了好大的一片開闊之地，星星點點的篝火在遠處跳動著，像是已經(jīng)等待了他們好久。孩子把他們帶進一個茅草屋說：“今晚你們就在這里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來叫你們，如果餓了的話就先從那里拿吃的?！焙⒆又钢旁诮锹涞墓褡印靷愔x過孩子，孩子便轉(zhuǎn)身走出了茅草屋。庫倫和琪琪格各自撲上自己的行李席地而睡，可能是因為這些天太累了，剛躺下就睡著了，兩人睡的很沉很沉。
第二天，琪琪格是在孩子的哭聲中醒來的，那時天已大亮，庫倫也已不在茅草屋里，她給孩子換了尿布，喂了奶，便抱著孩子走出茅草屋。當看到這個陌生世界第一眼的時候，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里四面環(huán)山，巍峨的群山像是武士一樣守護著這片土地，各種不知名的植被展開寬大的葉子，鋪滿了整個山脊，云霧繚繞，仙山瓊閣，還有成群的飛鳥，時起時落，在云霧之中若隱若現(xiàn)。眼下，大片的茅草屋組成一個村落，不時傳來人們的歡笑聲，炊煙裊裊，祥和安逸。陽光透過云霧，射出一道道光線，猶如幾道巨大的幕簾懸掛在高空，景色極其壯觀。
她抱著孩子正陶醉在這迷人的景色之中，忽然昨晚接他們回來的那個孩子跑了過來，用稚嫩而不容反抗的語氣說：“你醒了？走，跟我吃飯去吧?！辩麋鞲衤犓@么一說確實感到自己有些餓了，在路上奔波的這些天里，她和庫倫沒吃過一頓正經(jīng)飯，見小孩說完就往前走去，自己也快步跟上。來到一個茅草屋里，里面有已經(jīng)盛好了的飯，琪琪格大口的吃了起來。那小孩就在旁邊等著她，看她把飯吃完，便有用同樣的語氣說到：“走，我?guī)闳ヒ娮趲?。”琪琪格很彷徨，她問：“啊？庫倫呢？庫倫在哪？”“他一早就去見大宗師了，可能現(xiàn)在還在那呢，你和我走，他們已經(jīng)給你安排好了?！甭犇呛⒆舆@么說，琪琪格也不好多問，便一路跟著，避開了那群茅草屋，走上了通往山間的一條小路。
當快到半山腰的時候，前面又出現(xiàn)了幾個茅草屋，那孩子把她帶到了一個較大的茅草屋門前，便朝里面喊：“婆婆，我把她帶來了，我讓她進去了啊?！崩锩?zhèn)鱽硪粋€老太婆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蒼老，但也很和藹：“好，讓她進來吧?！焙⒆颖犞笱劬Τ麋鞲駭[擺手：“去吧，婆婆很好的，你進去就可以看見他們了?！闭f完自己轉(zhuǎn)身蹦跳著順著來時的路走了。琪琪格抬腿邁上茅草屋的木臺階，來到屋里，屋里點著一小盆火，把潮濕的空氣烘烤的干燥了一些，正對面坐著一個面目慈祥的老太太，長長的銀發(fā)編成辮子，一絲不亂的垂到腰間，臉上的皺紋很多，仿佛訴說著她經(jīng)歷的過往，她瞇著眼睛，看著琪琪格。左邊則坐著庫倫，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謙卑，當然，這種謙卑并不是面對琪琪格而來的。
見琪琪格進來，庫倫說：“琪琪格，這是拉姆，她是所有薩滿的宗師?！辩麋鞲裥念^一驚，她萬萬沒想到，眼前的這個老太太就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薩滿宗師！她從小就聽說過她的故事，那些傳奇一樣的故事編織成了一篇篇美麗的童話，是她在和親人一起經(jīng)受苦難時，照亮那盞希望的明燈。琪琪格隔著那個火盆，面向拉姆跪了下來，她虔誠的說：“拉姆，真是沒想到，我竟然有幸能目睹您的風采，您就像閃閃發(fā)光的金子一樣，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為我照亮希望?！崩房粗矍暗溺麋鞲?，用平穩(wěn)的語氣說：“我也沒想到，還會看見乞顏家的人。你和你的孩子是不是乞顏家僅有的兩個人了？”“是的，我的親人們都陸續(xù)在幾年前離去了，現(xiàn)在只剩我們孤兒寡母還活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再無親人了?！薄鞍ァ崩份p輕嘆了口氣說：“世間所有的事物都有是因緣所致，不是我們自己能夠控制的，我們所做的只有放下一切雜念。琪琪格，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放下心中的憤恨?！辩麋鞲竦男睦锍錆M了悲傷，好久沒流過的淚水無聲的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拉姆接著說：“琪琪格，讓我看看你的孩子?！辩麋鞲衿鹕恚@過火盆，把孩子抱到拉姆的面前，孩子睜著明亮的雙眼看著拉姆，拉姆也仔細地看著孩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額頭的那顆胎記上，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難道這真的是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