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有預(yù)感蕭承翊很可能會再次出現(xiàn),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出現(xiàn)的這么快,那是距離我出逃的十幾日后。
這一路上,我?guī)е“蜄|躲西藏,躲過搜捕的官兵,避開城門關(guān)卡,后來干脆沿著鄉(xiāng)下小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走回到了靈州城,我想靈州城之前因為地的波及,流民較多,也比較混亂,這種情況下他就算有心想找,也很難在茫茫眾人中找到我們。我懷著這份小心思,準備沿著靈州城,混在流民群中向西北方向而去。
不過,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流民多也就意味著饑餓多,就這樣,我好不容易從蕭承翊那里騙來的錢,一點點跟著我被激起的菩薩心腸流了出去,很快,就把自己搞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流民。
我?guī)е“透蠹一锊艅倓偟搅嗽瞥?,就發(fā)現(xiàn)云城里已經(jīng)貼有我的畫像!頓時感慨這速度真夠快的。要不是借著流民的身份,我恐怕剛踏進這城里一步便被抓起來報官了吧。好在我現(xiàn)在的形象早跟流民無二,臉上身上都臟兮兮的,頭上包著絲巾,竟無人認出我來。
恰逢云城里有大善人來給流民們施粥積善,攤位那里很快就排起了幾條長隊,我牽著小啞巴也過去排了起來,沒一會我身后也擠排滿了人,前面人頭攥動,一時半會也輪不到我,我攏了攏緊小啞巴,怕稍不留意就跟丟了,我自以為很安全的隱身在流民群里,卻不知危險正在向我靠近。
眼看著過了前頭的幾位婦人就要排到我們了,小啞巴卻在此時搖了搖我的手臂,她指了指不遠處,我有些不明所以,就順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嚇得倒吸一口冷氣,驚恐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是他來了!他帶著黑暗向我籠罩而來,周遭的喧囂置若罔聞。
這種后怕的感覺太熟悉了,有如當年左無痕帶我離開洛城的時候便也是這般場景,他總是在你自以為即將成功的時候,提溜著你的命運告訴你,你逃不掉的!
兩人久久的對峙著,始終沒有人先開口說話,最后還是他很生氣的拉扯著我走掉才算收的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也不敢開口問。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異常的憤怒,連小啞巴都被嚇得直朝我懷里靠。他像一只隱忍著的猛獸,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朝我們張開他的傾盆血口,將我們生吞活剝吞入肚子里去。
店小二端上來了飯菜,怕被蕭承翊的怒火殃及,趕緊放下東西便溜了,連一句‘客官請慢用’都忘了說。
“吃吧!”見已經(jīng)上菜了,他稍微斂了斂戾氣,朝我們說道。
置氣歸置氣,飯還是要吃的,畢竟真的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而且與其和他這樣子置氣,倒還不如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吧。
我盡量不對上他吃人般的目光,顧著巧巧,夾了些她愛吃的菜,自己也動筷子吃了起來。飯桌不大,四五個菜恰好都是我們愛吃的,這也算是我們這十幾日來吃的最豐盛的一頓了,可是當我把菜放入嘴里的時候,我卻吃不太出什么味道來,總覺得差點什么,不過現(xiàn)在這個關(guān)頭,哪是把菜淡了拿出來說事的時候呀!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冷不丁的飄來了這么一句。
“容子瑜,你們一個兩個的這樣提醒我,我是忘了什么不該忘的么?要不你提醒我一下,沒準我還能記起點什么來?!睂τ谑挸旭吹脑囂剑易匀徊粫姓J,當然,我也是打從心里不想承認。
“我是說···我是說你不是誆了我的錢么?怎么還淪落成這般模樣?”
蕭承翊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很怕是真的想起什么,其實忘了這些,確實沒什么不好,至少這樣相處起來是快樂的。
想來是我口中‘容子瑜’這個名字消除了他的猜疑,因為我斷不會相信,堂堂一代君王,會在這里跟我計較他那丟失的幾兩幾毛錢的事情。
“給別人了。”
蕭承翊大概知道我口中的‘別人’,指的便是那些流民。
“你倒是菩薩心腸,怎么沒把自己給餓死,我荷包呢?”他斜了我一眼,朝我伸了伸手討要東西。
“是快餓死了?!?p> 我從腰封里掏出個臟兮兮的荷包扔還給他,里面卻早已空空蕩蕩,確實沒剩錢還他了。
“里面不是還有個別的東西么,在哪?”
“那小玩意兒?扔了?”
“你扔了?”他又生氣的朝我質(zhì)問道。
“嗯,扔了。它對你很重要嗎?不會是哪個小情人送你的吧?”我用筷子扒拉著菜,假裝不經(jīng)意地試探道。
“胡鬧!嗐,算了?!?p> “我還以為多重要呢?!?p> 語畢,兩人又是許久的沉默。
“你難道不解釋一下為什么要獨自離開嗎?”最終還是蕭承翊打破了這份緘默。
“我有什么好解釋的,我為什么要走,你心里當真不知?更何況不應(yīng)該是你要向我解釋嗎?”我努力的想要在這場博弈中尋得一絲平衡,總不能老被他拿捏的死死的。畢竟如今他只是‘容子瑜’!
“哦?那你說說,我有什么需要解釋的?”蕭承翊饒有興趣的看向我,想要看我怎么狡辯。
“說就說,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來帶我回西夜的,你就是來抓我去洛城的?!蔽也幻庥行﹣須?,直言不諱地說道,反正已經(jīng)插翅難飛了。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我是來送你回西夜的么?你不信我!”蕭承翊臉色已經(jīng)有些許難看了起來。
“西夜在西北,你非要往東走,往東不就是去洛城的路么?我又不是傻子。”
“就為這事?”蕭承翊釋然般的嗤笑,看我不接話,他接著又說道:“西北方向的橋梁因為地震的波及坍塌了,沒個一年半載是不可能修好的。汾陽大道雖然是向東走,但是距離洛城還很遠。我本打算通過汾陽再繞道到北梁,畢竟帶著你和巧巧兩人,總歸還是要走安全的官道,回西夜的路又不止一條。你倒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這樣下定論,未免太冤枉我了。不明白為什么不問我,你對我當真一點信任都未曾有過?”
“果真如此?”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他真的愿意讓我回西夜去?
“不然呢!”
“那他···為什么現(xiàn)在愿意讓我回西夜了?你們不都是他派來抓我回洛城的嗎?”我略有些心虛的朝他問道。我問的是‘容子瑜’,自然也是問的蕭承翊。
“抓你回去做什么?”
蕭承翊此刻突然有點能理解,為什么韓離寧愿違背他的命令也要帶人回西夜了。是呀!接她回去能做什么,她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了,與其囚在一個她不愿意待的地方,何不好好陪著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去她想去的地方,也算是彌補了之前對她所放不下的愧疚。
“你問我?”我指了指自己,朝他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難不成他想抓我回去做王后?”
“你這小腦袋瓜子在想些什么呢?就算他想,也得這滿朝大臣同意,這天下百姓同意才行。你放心吧,我可以作保,他已經(jīng)同意你回西夜了,往后你想去就去哪!”蕭承翊這下倒是很真誠的向我保證,極力想讓我相信他是真的不會帶我回洛城去。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是我好歹也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被你說的像個累贅似的,我聽著這話心里就是不得勁:
“怎么說話的呢!”
“生氣啦?”
“算了,你說的也沒錯?!崩夏镞€不稀罕當你的什么王后呢!
“其實······”
“快吃菜吧,都要涼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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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兩人談明白了后,我便沒有再做逃跑的打算了,畢竟有著他這么個財袋子在,我?guī)е“鸵膊挥迷龠^流浪般的生活了。說我沒骨氣也好,是我逃不開也罷,反正只要能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地方去,我并不在乎!
我們在云城多停留了幾日,是因為我的寒癥又發(fā)作了,這次病情來得兇猛且隱隱有了加重的跡象,因為這次我是暈了半日才回過神來的??墒俏疫@病說來也是奇怪,它來的痛苦,去的也麻溜,讓人無跡可尋,無法根治。連云城最有名的大夫都拿它沒辦法,愣是開不出藥方來。
云城今日又有大善人來救濟流民,不過今日的我不需要再同大家分那半碗稀飯半個饅頭了。因為財袋子說我現(xiàn)在吃食越來越挑,越來越難伺候,說是看在我病了的份上,可以帶我們出來吃云城最有名的肉湯面,保準我會喜歡。
可是當誘人的面條放入嘴里的時候,我還是吃不出任何味道,就像白開水般平淡無味,幾日的嘗試下來,我終于意識到,我好像·····失去味覺了!心里不好的預(yù)感隱隱升起,總覺得,這大概事跟我體內(nèi)的寒癥脫不了關(guān)系。
蕭承翊許是看出我的表情不太對,問道:“不合口味么?”
我迅速斂起了不自然,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啊,很好吃,嗯,好吃?!睘榱吮硎疚覜]有騙他,還猛扒拉幾口,生怕別人看出一點不對勁,可是我真的吃不出味道了,內(nèi)心不禁泛起了一陣酸澀。
可能是我的動作過于滑稽,惹得蕭承翊有些發(fā)笑,打趣說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但我卻真的只能苦笑,干嗦著碗里的面條,吃起來心里真不是滋味。
這店名聲好,生意也好,店里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位食客,他們嘴里罵罵咧咧的抱怨著云城最近的流民多了起來后,城里的扒手小偷也跟著多了起來,昨個兒不是丟了下蛋的母雞,今日就是丟了剛曬干的白菜,雖說都是小事,但是真的很惱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起來他們也怪可憐。趕上這么個天災(zāi)人禍的,都是生活所迫!上頭也在安撫著了,應(yīng)該很快就能恢復(fù)了,你就體諒體諒吧!”有老好人出來安慰這個失了竊的男子。
“老哥,這我還能不明白?我就是心里壓著氣,不吐不快,吐出來了就過去了,還能真跟他們計較了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個兒的賑災(zāi)善款我也算是出了一份力的?!?p> “明白明白,你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誰還不知你云城大善人吶,哈哈哈?!?p> “哎呦,我的老哥,你就凈會取笑我吧,我出的那點碎銀子就像往大海里添勺鹽,壓根吃不出味,大頭還得看大戶人家,看上頭。”
“咱們就是個小老百姓,能指望啥?天塌了自然有高個子頂著,咱們就甭操心了?!?p> “那自然是···”
“要我說,聽說宮里那惠妃娘娘也是個心善的主,接連著幾日都在云城施粥賑銀,也算是幫著解了大家伙的燃眉之急······”
他們七嘴八舌的談?wù)撝罱撵`州城近況,我離得近,自然也聽了一耳朵。
“惠妃娘娘?”我聽得一愣,竟不知宮里早也已經(jīng)有了娘娘?沒忍住插嘴問了句。
“是呀,這幾日云城的善行可都是她的功德,那可是個大好人吶。”小哥想來覺得我不是本地人,便耐心的同我解釋道。而后又接著跟他的同伴們繼續(xù)聊了起來:“我可聽說了,現(xiàn)如今宮里后位懸而不決,四妃齊位,而這惠妃娘娘早就賢名遠揚,在四妃中脫穎而出,這后位就屬她呼聲最高,估計······”
我還想多聽兩嘴什么,就見他們被蕭承翊出口打斷了:“你們在這里擅議朝政,就不怕掉腦袋嗎?”
“關(guān)你什么事?再說山高皇帝遠的,你嚇唬誰呢?更何況我們說的不就是事實。”
那男子覺得被蕭承翊在朋友面前下了面子,很不爽。
“就是,不用理他,你們繼續(xù),繼續(xù)!”我瞪了蕭承翊一眼附和道,因為我還想再多聽一點關(guān)于這個惠妃娘娘的事跡,我自然也不敢告訴他們圣上就在身邊,還真的不遠。
“也不知道當今圣上怎么想的,怎么能一直不立后呢?”
“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惠妃,準錯不了!”
“沒準是麗妃,聽說麗妃貌美如花?!?p> “也未必,我可聽說當今圣上可是個癡情種,這后位懸而不決可是有原因的,誰人不知他還惦記著他的嫂子呢?嘿嘿,說起這女人,也真是厲害,當年那沈氏為了奪權(quán),誤殺了他的嫡妻,都這樣了他都沒有處死她······”
“你說什么?”我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笑話般,朝那說話的食客高聲問道。
“我說···”
“住嘴,你們知道多少,就在這里亂嚼舌根!”蕭承翊根本不敢直視我,臉色發(fā)青,帶著怒氣打斷食客要說的話,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惱羞成怒,失了往前的風度。
“你知道的多,那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這話卻是我對他說的,語氣里帶著些質(zhì)問、憤怒、以及一如既往的失望。
蕭承翊啞口無言,默不作聲,略顯慌張地端起桌面上地茶水便仰頭喝掉,不再說話,丟下了一錠銀子便拉起我的手就往回走,耳邊還飄來著那群男子滔滔不絕地討論聲:
“就是,瞧他那樣,男人在想什么我還能不知道?這隨便那一條不是死罪,可圣上就只是將她囚在宮里便不了了之了,還好吃好喝······”
我看著緊緊拉著我的手,卻始終不敢回頭看我的蕭承翊,小啞巴跟在后面只能大步大步地追趕著。
是呀!他終究不再是那個只有一個翊王妃的翊王,他是南淮的君王!時過境遷,他早就妻妾成群,家室齊全。依蘇帝哈沁耶,醒醒吧,生前他就不愛你,還奢望死后他替你守寡不成?再說了,縱使那時還活著,就憑你,也阻止不了他三妻四妾的事實。
只是為什么?她還沒死!都這樣了他還是舍不得動她!沈如霜真的就讓他那么放不下嗎?她曾經(jīng)可是要取你的命的呀!我真的想不明白,我甚至開始恨曾經(jīng)的自己,恨自己不顧惜自己的命,恨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你很介意,對嗎?”
他還是停下了腳步,突然轉(zhuǎn)身朝我問道,正目光灼灼的等著我的回答!我想,他是不是在等我說一句無所謂?是不是我說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過自己的生活了。
身后的小啞巴終于小跑著跟了上來,緊緊抱住我的腿,眼眶里蓄滿了水霧,委屈巴巴的望著我,呼哧呼哧小喘著氣。我撫了撫小啞巴的頭,抬眼迎著蕭承翊的目光,聲音平淡如水:
“怎會,他愛娶幾個娶幾個,與我何干?再說了,中原男子不都這樣,難道你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也是,我這問題讓他怎么回答?
直至回到客棧,我們都沒有再講過話,真真詮釋了什么叫乘興而去,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