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青山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天空中不時有鳥兒飛過,發(fā)出幾聲鳴叫。
何立揚站在田埂邊,修長的身體在秋風(fēng)里顯得異常孤寂,他的臉龐比先前更加消瘦,淡黃的皮膚上透著細細的血絲,眼神怔怔望著遠山。
該面對的總得面對,不管怎么樣,是自己當(dāng)初向村民們許下了承諾。天災(zāi)不應(yīng)該成為失信的理由。
他嘆著氣,但心里已經(jīng)篤定,一定要完成自己的承諾。
康光謙和周治聽何立揚說完自己的想法后,兩人同時皺起眉頭,默然地低下頭。
他們倆知道,何立揚搞特色農(nóng)業(yè)的初衷,就是為了增加村民們的收入,可誰成想,一場雨災(zāi),讓一切都化為泡影,不但沒有增加村民的收入,還要自己掏腰包來填補這個窟窿。
半晌后,康光謙抬起頭,說道:“要不這樣,我去做做村民的工作,天災(zāi)誰也躲不過,你已經(jīng)為村里做了那么多事,可不能讓你寒心吶!”
周治抬頭看向何立揚,眼神里充滿無奈。
“康書記,你言重了?!焙瘟P笑著說,“這本來就是我給村民們的承諾,人無信而不立,我可不想讓村民們覺得我是個沒誠信的小伙子?!?p> 聽到他這么一說,康光謙和周治的臉上同時泛起淡淡的笑意,后者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長青村有你,一定會更好?!?p> “光有我不行,還得有你倆。”何立揚笑著高聲說道:“咱們是‘鐵三角’嘛!”
三人爽朗的笑聲在村黨支部飄出來,隨著鮮紅的黨旗一起飄在風(fēng)中。
幾天后,村民們聚集在村黨支部的院子里。
他們都小聲議論著,康書記把他們叫來是做什么?
“難道又要分紅?”有人猜測道。
“你想什么呢?就今年這種情況,你怎么還能想到分紅?”另一人立即否定。
“那是什么事?”
“別瞎猜了,一會就知道了?!?p> “鐵三角”站在房檐下,面向村民,周治身旁的矮桌上,放著一個旅行袋。
相比周治和康光謙凝重的面色,何立揚的臉色要平靜許多。
這時,何立揚清了清嗓子,人群立即安靜下來。
“各位鄉(xiāng)親,今天把大家召集來,只有一件事?!彼曇艉榱?,面色平靜。
村民們的目光齊齊地聚集在他的身上,一臉期待。
“首先,我要感謝各位鄉(xiāng)親對我的信任?!焙瘟P說完,面朝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村民們心中疑惑地相互對視,不知道何立揚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辜負了大家對我的信任?!彼D了頓,繼續(xù)說道:“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和大家簽訂了特色農(nóng)業(yè)種植協(xié)議,當(dāng)時,我預(yù)付了一半定金給大家,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按照協(xié)議,把剩余的錢給大家補上?!?p> 這時,人群中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此刻,他們才明白過來,何立揚是在履行當(dāng)初的承諾。同時,他們心中升起疑慮,今年的莊稼,因為雨災(zāi)全部歉收,這個錢,他們真的該拿嗎?
看到大家的顧忌,何立揚又說道:“各位鄉(xiāng)親,當(dāng)初是你們信任我,才肯在地里種植小米和蕎麥,所以,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諾,不管莊稼豐收沒有,這個錢我都會補給你們?!?p> 說完,他向周治點頭示意,周治看一眼人群,隨即從身旁的袋子里拿出一個信封,照著上面寫好的名字念道:“趙懷禮?!?p> 村民們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部投向趙懷禮。
趙懷禮站在原地,牙關(guān)咬的緊緊的,心中思忖:“怎么我就是第一個?”
眾目睽睽,趙懷禮感覺自己實在挪不開腳步,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因為趙航文的工作去找何立揚,人家一口就答應(yīng)下來,后來還在電商中心交了女朋友,現(xiàn)在,趙航文已經(jīng)成為電商中心獨當(dāng)一面的人物,提起這個兒子,他臉上都是榮光與驕傲。
他想,當(dāng)初要是沒有何立揚,兒子趙航文肯定不會有今天,所以,他的榮光與驕傲直接來自兒子,間接來自何立揚。
他又想到,這次雨災(zāi)后,自家的窯洞被列為危房,在度假村的客房住了這么久沒收一分房費不說,就連新建的房子,他家都沒出一分錢。
當(dāng)初,何立揚是答應(yīng)過他,只管種,不管豐收不豐收,都有錢,可誰能想到這突如其來的天災(zāi),讓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
人家何立揚是不差錢,但因為這次雨災(zāi)也有損失,盡管如此,可人家還是出錢給大家伙蓋房,這個時候,自己要是再拿人家的錢,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正在趙懷禮躊躇間,站在人群后面,一身黑色西裝的李老二朝他叫喊道:“老三,叫你呢,給你補錢呢么!”
聽得李老二這么一喊叫,趙懷禮瞬間回過神來,目光猶豫地看著何立揚。
“趙懷禮?!敝苤斡纸辛艘槐椤?p> “三叔,這是你的。”何立揚從周治手中接過信封,伸在半空中,等待著趙懷禮上前拿走。
“揚揚,這錢……我……我不能拿!”趙懷禮手心汗津津地抓著褲腿,吞吐地說道。
眾人目光再次看向趙懷禮,隨即又轉(zhuǎn)向何立揚,人群后面的李老二嘴角泛起微笑,隨著人群的目光,一起看向何立揚。
何立揚淡淡一笑:“三叔,你說什么呢?這可都是咱們事先說好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你怎么能不要呢?”
趙懷禮鎮(zhèn)了鎮(zhèn)神,緩緩說道:“我拿了這個錢,心里會不踏實的。”
“白紙黑字紅手印是沒錯,可我真不能拿這錢?!壁w懷禮頓了頓,繼續(xù)說:“你為咱們村做了那么多事,修路,建果園,發(fā)展林下養(yǎng)殖,今年遭了雨災(zāi),你又拿錢給我們蓋房,你說你圖的是什么?”
村民中有人默然地點了點頭,有人附和道:“對呀,揚揚,你圖什么呢?”
何立揚看向眾人,苦笑一聲,自問自答地說:“我圖什么?我圖咱長青村人人都能把光景過好?!?p> 眾人聞言,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心里有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說到底,你做這些都是為咱長青村好?!壁w懷禮嘆口氣,接著說道:“地里的莊稼歉收,那是因為天災(zāi),不是你何立揚的錯,我要是再把這錢拿了,那我以后還怎么在這十里八村做人?”
說完,趙懷禮一擺手,向大門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這錢我不拿,困難咱們一起扛?!闭f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何立揚:“明年,我繼續(xù)種小米和蕎麥!”
見趙懷禮離開了村黨支部,周治朝何立揚看一眼,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何立揚頭朝旅行袋一指,示意周治繼續(xù)。沒等周治從袋子里拿出信封,人群后面的李老二大聲說:“周書記,我看你也別叫了,這錢,大家伙是不會拿的?!?p> “對,這錢我們不能拿?!?p> “老三說的對,有困難咱們一起扛,不能讓揚揚一個人來扛。”
“是呢么,咱們是一個集體,就應(yīng)該同進共退!”
“對,同進共退!”
“同進共退!”
村民們?nèi)呵榧^,站在院子里發(fā)出整齊洪亮的聲音。
半空中,鮮艷的黨旗在風(fēng)里飛揚著。
何立揚看著村民們臉上堅毅的表情和蠕動的嘴唇,一股暖流自心田升起,他彎下腰,朝眾人深深地鞠著躬,發(fā)澀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謝謝!”
李老二朝大家一邊招手一邊喊道:“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明年咱繼續(xù)種小米和蕎麥!”
眾人一邊附和著李老二,一邊退出村黨支部的院子。
溫?zé)岬年柟庀拢瘟P看著他們的背影,再也沒能忍住,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