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fēng)習(xí)習(xí)而來,看著眼前圍起來的柵欄,盡管林下空空如也,可何立揚仿佛看見了成群的小雞已經(jīng)穿行其間,耳邊響著“咕咕咕”的雞叫聲音。
和他一起忙碌完的幾個村民,拍打著手間的灰塵,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們似乎也看到里柵欄里行走的小雞,眼神里的憧憬在夕陽下顯露無遺。
何立揚拖著疲憊的身體,一進家門便癱坐在沙發(fā)上,隨后,身體不由自主地橫躺下來,褲管上的泥土沾著些許雜草,讓原本干凈無暇的沙發(fā),變得有些臟兮兮。
他微微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著雞群啄食的場景,不自覺地,嘴角逐漸形成弧度。
何田田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跟前,靜靜地注視著他。
半晌后,看到兒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輕咳一聲。
何立揚從思緒中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母親嚴肅的面容,緊接著,他就聽到母親平靜地說道:“我想去一趟深圳,看看你爸?!?p> 這句話如驚雷一般砸在腦門,他一骨碌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母親平靜的臉上,神色堅定,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頓時,一股眩暈感從他的腦心貫穿而來,他眼神空洞,怔怔地看著母親,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話來。
何田田拍打幾下沙發(fā)上的污土,隨后挨著何立揚坐下來。
她并沒有因為兒子的意外而改變神色,依然是一臉的平靜,只是眼神有所期待,等著兒子的回復(fù)。
何立揚伸手端起面前的水杯,潤了潤干澀的口舌,低著頭輕聲說道:“媽,怎么突然想起去深圳?”
“你覺得很突然嗎?”何田田目光移向窗戶上的木格子,說道。
“我……”何立揚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起小姨夫周文偉大年初一和自己說過的話,心里猜測或許母親真的已經(jīng)窺探到了什么,不然,也不會突然間提出要去深圳。
何田田收回目光,眼光里帶著些許責(zé)怪,問道:“你回來有大半年了吧,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給你爸打一次電話?”
“他不是一直忙嗎?”何立揚看向母親,弱弱地解釋道:“而且我們一直在微信上聯(lián)系著呢!”
“哦?”何田田質(zhì)疑地應(yīng)了一聲,隨即板起臉說道:“那你現(xiàn)在打個電話給他,我想和他說幾句話?!?p> “我……”何立揚避開母親的目光,低下頭支吾著。
“行了,就這么定了?!焙翁锾锟吹絻鹤泳狡鹊臉幼?,長嘆一口氣說道:“至于什么時間去,看你什么時候有空?!?p> 此時,何立揚的大腦已經(jīng)亂作一團麻,他本能地推脫著:“媽,你也知道,現(xiàn)在天氣正在轉(zhuǎn)暖,公路那邊馬上要開工,果園里的樹苗也要栽種,還有這個林下養(yǎng)雞場的事……”
“清明節(jié),咱們清明節(jié)去吧?!焙翁锾锎驍嗨f道,隨即把臉別向窗戶。
兩行清淚無聲地淌過她那紋路縱橫交錯的臉龐,滴在沙發(fā)上化作一小團陰影。
何立揚臉色一僵,兩眼發(fā)直,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母親已經(jīng)知道父親過世的消息。
窯洞里一下子安靜下來,二人的呼吸聲在此時明顯可聞。
半晌后,何立揚抬眼看向母親側(cè)著的背影,后腦勺上幾縷銀絲夾雜其間,一股酸楚涌上心田,他的喉嚨里發(fā)出略顯沙啞的聲音:“媽,您都知道了?”
何田田背對著他,點了點頭。
二人又是短暫的沉默之后,何立揚長呼一口氣:“媽,我爸他……”話還沒說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雙手抱頭,弓著身子趴在茶幾上低聲嗚咽起來,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媽,對不起,對不起,我爸他……”
窯洞外面,殘陽如血,趙懷智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扯著嗓門唱著:
對面山上金雞叫
照見娘家的柳樹稍
柳樹稍上金雞叫
我的難活誰知道
……
趙懷智凄涼的歌聲伴隨裊裊炊煙飄散在村莊上空,何田田抬手用衣袖抹掉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她的眼睛通紅,臉上一如先前的平靜,她順手從茶幾上的紙包里抽出幾張紙,推了推何立揚的肩膀,把紙巾遞在兒子手中,然后走向里間的灶臺。
晚飯端上來的時候,何立揚正怔怔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何田田把筷子遞到他手中,苦笑一聲,說道:“媽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媽也不是怪你?!?p> 何立揚接過筷子,隨后放到茶幾上,說道:“媽,我本來打算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告訴您的。”
何田田夾了一口菜:“就是心里憋屈,你爸離開長青村這么多年,可終究還是……”她努力地把口中的飯菜含住,生怕掉出來,以此來掩蓋自己悲痛的心境。
“媽……”何立揚看著母親,欲說無語。
“吃飯,累了一天,肯定餓壞了。”
何田田把頭埋得很低,何立揚幾乎看不到她的眼睛,桌子上的洋芋擦擦發(fā)出淡雅的清香,可自己卻沒有一點胃口,盡管肚子真的很餓。
“媽,清明節(jié)的時候,我陪您去一趟深圳吧。”半晌后,何立揚低聲說道,旋即,他看到母親重重地點了點頭。
“吃飯,明天還要干活呢。”何田田抬起頭,目光里滿是慈愛地看著他說道。
何立揚沒來得及主動告訴母親關(guān)于孫學(xué)軍過世的消息,反而是何田田,先入為主。
讓他不明白的是,母親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后來,何立揚不經(jīng)意間向周文偉、周治和蘇曉雅求證過,他們口徑一致:絕對沒有對其他人說過,包括何田田。
不過,原因?qū)λ麃碚f已經(jīng)不再重要,只是母親堅強的表現(xiàn)讓他略感意外,他知道母親未必會傷心絕望到大哭,中心是悼是必然的,可母親依然保持著平靜的面容,似乎看不出悲慟。
直到深夜,隔著墻聽到母親低沉的嗚咽,他才明白了這些年,母親吞聲飲淚的隱忍。
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何立揚對她既敬佩又飽含同情。
關(guān)于父親過世的消息,一直以來,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在他的心底,現(xiàn)在,他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于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建設(shè)林下養(yǎng)雞場當(dāng)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