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道:“客官稍等。”說著,就從柜臺下拿出一壺酒,一碟肉,一盤花生米,裝在了托盤中,然后又拿著臺面上的茶壺,倒?jié)M了一杯濃茶。
掌柜一手拿著茶杯,一手端著托盤從柜臺后走出來,先到了夫婦倆桌前,將酒肉,花生米,放下,然后走到道人桌前,放下了茶杯,轉身向后堂走了。
瓷白的茶杯中,濃郁噴香,冒著熱氣的茶水打著旋兒,少許茶葉就在茶水表面的漩渦中上下沉浮著。
道人聳動一下喉結,眼神中露出渴望。
正要端起茶杯,細細品嘗茶水,一聲叱聲響起:
“你這婆娘,低垂著腦袋,嘟囔著臉就像是喪門星,還不快吃,吃完了好走?”
道人的視線從茶杯茶水中移開,看向夫婦。
男人瞪著眼,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兇神惡煞,女的低垂著頭顱,陰沉著臉看著自己懷抱著的孩子。
沒等到婦人說什么,她懷抱中驚醒的孩子立馬哇哇地哭了起。
哭聲很大,大得響徹整個酒館。
走到后堂門口的掌柜,掀著簾子,腳步停滯,回望了一眼女人懷抱中的孩子,然后感慨地搖了搖頭。
他走入后堂,放下門簾子。
女人抽搐著面容,看著懷抱中的孩子,也輕輕地啜泣了起來。
男人急了,粗糙的大手,手上用足了力氣,啪地一聲就拍在桌面上。
桌面上的杯盤,酒壺,被震動的桌面彈起,又唏哩嘩啦地落下,在盤中擺放得好好的肉片,此時已凌亂,少許花生米飛落到桌面上,沾染上桌面上的塵埃,滾落到桌角,掉落到地上。
瞪著眼睛的男人很兇,兇得目露兇光。
女人見了瞪了眼的男人,基本都要害怕。
女人很怕,怕的要死,怕的哆嗦。
她渾身哆嗦擦拭著眼角的淚,不敢言語。
男人伴著孩兒的啼哭聲繼續(xù)說道:“咱們好離開這?地方?!?p> 女人顫抖著手,拿起搭在碗邊上的筷子,顫抖著的手,抖動著的筷子,顫抖的手似乎隨時要甩掉抖動的筷子,輕輕往肉盤子里夾了過去。
女人算是乖巧,可這孩兒還在哭,一個兩三歲的孩兒,又懂得什么?
哭聲很大,孩兒扯著喉嚨在哭,讓人心煩意亂,讓人心聲煩悶。
可是這孩兒……
還在張著大嘴哇哇地哭。
男人這一次真的怒了,他揮出蒲扇似的巴掌,轉而就向著孩子拍了過去。
期間:“媽的,生了你這個孽種,擾了老子的好心情?!?p> 尖銳的聲音:“孩兒他爹,別打孩子。”女人說話了,她是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的。
她憐祈的眼神盯在男人的眉睫上。
男人兇狠的目光突然暗淡,蒲扇似的巴掌就停滯在孩兒的面頰前,久久下不去手,他真的下不去手,不能下手,他怎么能下這樣的手?
這兩三歲的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生的。
目光流轉在孩子和女人眉睫上一眼,這男人突然雙手掩面,哀嚎著嚎啕大哭著說道:“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呀?大孩子丟了,現(xiàn)在又要舍家拋業(yè)地逃難?”
本來不哭的女人,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單手掩住眉睫又抽泣了起來。
他們一家都在哭,男人和孩子哇哇大哭,女人輕輕抽泣。
道人伸出粗糙的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吹拂茶水表面騰騰冒出的熱氣,然后輕輕地啜飲了一口茶水。
酒館大堂,一家三口的哭聲越來越大,大到震人耳鼓。
酒館后堂里,噼里啪啦地傳來折斷柴禾的聲音,還有掌柜長吁短嘆聲。
哭的人痛徹心扉,撕肝裂肺,聽哭的人心煩意亂,心生憐憫,道人心煩意亂,心生憐憫。
他端著茶杯,久久放不下,波動中的茶水表面映射著道人的面容。
在茶水表面,道人的眉睫,像是一副被洪水淹沒的畫,被茶葉遮擋,被涌動的漣漪破碎、扭曲、染成黃色。
但是他的眼,他的眉毛,又是如此生動。
他的眉毛輕挑,他的眼始終憐憫地盯在一家三口面容上。
他說道:“貧道此來正是為了紓困解難,你們夫婦有什么心事,不妨與貧道說,貧道若是能幫,自然義不容辭?!?p> 他承認,他心軟了。
一家三口都不在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數(shù)眼,女人懷抱的孩兒先露出笑容,然后女人說道:“你這傻漢子只知道發(fā)臭脾氣,現(xiàn)在有仙家相助,你還不快去說說大孩兒的事?”
男人眼中放出精光,也帶著幾許期待,站起身,走到道人身前跪下來。
道人看在眼中。
男人的手是粗大的,身子是粗壯的,就連五官和腳也較之常人大了許多。
男人說道:“仙家,前日,我們夫婦將四歲的孩兒鎖在家里,帶著小兒子求醫(yī),待我們回到家已看不到我家的大孩子?!背榇ぶ旖?,男人要流淚,要哭,聲音也變得哽咽。
“現(xiàn)如今已有了幾日,我猜測大孩兒必定被妖魅擄走?!?p> 道人飲了口茶,在將茶杯放下后說道:“待貧道吃完了午飯,貧道去你家看看再說。”
男人一頭磕在地上。
女人端起桌面上的酒菜,走到道人桌前放下酒菜,拉起男人一同坐下。
男人沒了剛才的戾氣,也沒了剛才的蠻橫,低垂下頭,頭低的很深很深,像是一個犯了錯兒的大孩子。
女人乖巧、體貼,懷抱著孩子也不忘給道人夾菜,她白嫩的手拿著筷子,筷子探到肉盤中,夾了兩片醬牛肉遞到了道人的面前。
醬牛肉很香,香氣噴鼻,聞到醬牛肉的香氣,道人腹中就咕咕地叫喚了起來。
饑餓,難以忍受的饑餓,像是蔓延在道人腦海,身體里的毒藥,侵入他的身體,侵入他的神經(jīng),撕扯著他的胃部。
他眼中放著光,一種難以言說的光,似是渴望,似是被饑餓折磨的……
道人會張開口,一口吞咽下女人筷子上的醬牛肉嗎?
“仙家,吃醬牛肉?”女人殷切的目光,像是渴望大人打賞的孩子,殷切的目光里有淚水,也有憧憬。
道人推開女人的手,低垂下眼簾,瞅桌面盤中的醬牛肉。
醬牛肉香甜,肉片是醬色的,肉香撲鼻。
“貧道自己夾菜,不需勞煩你這婦人?!?p> 女人翻轉著手,將筷子另一頭遞到道人面前。
道人接過筷子,隨手將醬牛肉放回盤中,拿著筷子夾了一?;ㄉ追旁谧炖锞捉馈?p> 女人胳膊肘搥了下男人,男人困惑地瞅著女人。
女人低聲說道:“你愣著干嘛,還不快吃,吃完了好帶仙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