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世之謎
眼前滿地搖亂的是粼粼水波光影，小人兒抬眼四顧，頭頂是被無形結界阻隔開的深藍色海水，這般遙遙望出去，其間有隱約星月的光影，像是銀河傾斜，接連海天。
鮫人站在離她不遠處，此時他手腕上沒有了沉重的玄鐵鏈，面上神情安恬，精壯的胳膊背負身后，長發(fā)如瀑垂落地面。鮫人抬手指向結界外的深藍色海水，喃喃開口，像是追憶，又像是在說給誰知曉，“你看，這才是我生活的地方?！?p> 此處再無別的活物，他應是在同她說話。
鮫人是古書上記載的生物，但那卷古籍早已殘缺，關于鮫人的記述也不過寥寥數語——“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p> 鮫人轉過頭來看住她，眼中神色還算平和，“然后呢？你還知道些什么？”
少淵晃晃腦袋，“我閱的古籍是殘卷，其它字跡已難以辨認?？墒悄恪瓰槭裁磿谒桌铮俊逼鋵嵭闹幸巡聹y出答案，多此一問倒像是為了確定心中所想。
鮫人湛藍色眼眸中斂盡光芒，幽深似海，直直望著她，望的她脊背生涼，腦中所思所想仿佛被他一覽無遺。譏笑開口：“此事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嗎？再來問我又是為了什么？確定你心中的想法……然后呢？”
鮫人勾起唇角，笑意涼?。骸澳愦绾?？”
是，她能如何呢？這諾大的無相殿中除了師尊，還有誰有這般通天之能，能將他一只成年的鮫人困住，可困住他，又是為了什么？
“你想知道這一切始末嗎？你真的了解你的師尊是怎樣一個人嗎？你真的甘于困在這無相殿中一生嗎？”回蕩在耳畔的語聲輕忽飄渺，帶著絲絲蠱惑砸在少淵心頭。
她委實少年老成，哪怕未曾歷世，然那藏書閣中至少上萬卷的藏書填塞在她腦海中，卻也讓她懂得許多常人所不理解的事。
讀萬卷書莫如行萬里路。
她是先閱了萬卷書，再慢慢去行這萬里長路。
所有的事都得一一親歷過，方知其中萬般滋味。
師尊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來去無蹤，喜怒無常。師尊常年的閉關，到底是閉的什么關？她曾偷偷潛至師尊閉關的地方，只為求得一個離島機會，雖然被隨后趕至的天官阻攔，可她分明察覺，師尊常年所謂的閉關，都是空話，靜室里并沒有師尊的身影氣息。
師尊神出鬼沒去了何處，為何一再阻攔她離開瀛洲，真的是因為年齡尚幼嗎？為何殿中諸人對她的來歷諱莫如深……她很想離開這個地方，她向往外面的世界，甚至想過一去不返，然而以她如今修為，連歸墟海都度不過去，談何離開，談何去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
她苦學八卦六爻，相名之理，數次起卦，她都能感覺到命理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那是割不斷的血脈命氣……
沉睡間隱約聞見醇和寧靜的香氣，不知是誰的手溫暖落在她腕間，隱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師尊又像是梵凈。少淵耳邊亂哄哄的一團，那些語聲好像是在探討她的脈象，嘈雜的聲音仿佛隔的很遠，她無力伸出手去，抓住一片軟涼的衣角，也不知是誰的。
有人傾身過來看她，她只看見暗沉沉的面龐，認不清是誰的。他應是在同她說話，柔和嗓音飄在耳畔，他說：“你莫怕，我一直在的。”
這個嗓音萬分熟悉，像是她曾傾聽過千萬遍。
然后……然后這個嗓音和手中軟涼的衣角一齊不見了，少淵憤然……騙子！
她幽幽醒轉過來時，素色床帳已透進天光，看著帳頂鑲嵌的明珠，因為白日明亮已經暗淡了光芒，她怔怔看著，直到有人掀開床帳，“少司命醒了？”
小人兒聞聲轉頭，看著面孔陌生的小巫女，有些悵然，“……我睡了多久？”
她這一覺仿佛睡了很久，也許是因為夢中鮫人那一番話，擾亂了心神，讓她頗覺空落落的，心神半點沒有著落。
小巫女笑笑：“快午時了?！毖粤T轉身去桌上端來清粥遞給她。
白色軟爛的米粒混著碧色菜梗，她吞了幾口，有些乏味。轉頭問床榻前的小巫女，“昨夜是師尊送我回來的？”
小巫女垂首低眉，軟軟的語聲應是。
少淵吃過粥，自己伸手為自己把脈，脈象平穩(wěn)有力，不見半點異常?？勺蛞鼓莻€異族之人的一掌，確實是結結實實打在她胸前，為何今日卻沒有半點不適。
師尊既然沒有留話給她，想來她身子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想不通的問題，她向來不愿去多想……留待來日，都會慢慢明白的。
收拾妥當，少淵本欲去邀梵凈同行，卻被男巫告知梵凈被師尊喚去了，尚且不知幾時能回來。
少淵原還想問問梵凈，昨夜那個在她跟前的是不是他，眼下看來，只能將此事暫且擱置了。
藏書閣建在南峰山腰略靠近峰頂的位置，五層塔身高高聳恃，閣中平時寂靜慣了，忽然涌來這么些人，雖不至于將藏書閣擠的滿滿當當，卻也讓此刻站在門外的少淵有些不大習慣。
每次站在藏書閣大門前，少淵便深覺自己十分渺小，仿佛一粒微塵，連藏書閣高高的門檻都飄不過去。
藏書閣的門檻堆砌的十分高，也許是因為塔樓地基夯得厚實，所以這門檻也就建的格外高了些。
小人兒從門檻外探出腦袋，看著幾乎比到自己胸口的門檻，頗有些腦袋疼，今日閣內閱書的皆是各派精英中的翹楚，她若是這般貿然翻門檻進去。哪怕別人不知她是少司命，只以為她是山門哪個長老門下的弟子，無相殿這臉，也算是丟了。無奈只能朝左右守門的弟子開口道：“勞駕師弟了！”
因為她常來閣中看書，這些守門的弟子也已經習慣了，熟稔在她腳下聚起靈力，將她送進門內。
少淵甫一落地，便抬頭暗戳戳向內看去，見無人注意自己的到來，方才松了一口氣。
閣中藏書她幾乎閱盡，第一層的藏書多是些大陸簡述和低階功法，一層只有兩排書架，其余空間全修筑了供弟子閱書參悟的靜室。粉色身影邁著小短腿徑直往一樓角落的傳送陣走去，一路看過去，在一樓停留的弟子并不多。
傳送陣每次使用，需得耗費兩塊下品靈石，下品靈石對于仙門中弟子來說不甚值錢，可就為了一個藏書閣專門修建出幾個傳送陣，想來仙門中除卻九重神宮也就只有無相殿有這個手筆。
下品靈石雖然不甚值錢，但也不是每個仙門弟子都能輕易掏出來的。
少淵剛掏出靈石填入傳送陣法，一道青衣身影便從旁蹭了過來，動作干凈利落，顯然是個慣犯。那人倒是十分好意思，轉頭對她爽朗一笑，呲出一口齊整白牙，“小師妹去二層閱書？正好我也去，順個路一塊！”
說話連珠炮一般，絲毫沒有給小人兒開口反駁的機會。
蹭過來同她搭話的是個長相極清秀的少年，面色紅潤，身形比之同歲的少年要單薄的多，少年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應該是個一貫如此的滑頭。
少淵目光掃過他嶄新衣衫和頭頂束發(fā)的紫金冠，心下忖度：此人也不像是個缺錢的，只怕是個平常摳搜慣了的主。
這般特點鮮明的人，是極易使人過目不忘的。想當初，她翻閱各派竹簡看見對此人的簡述，都忍不住抽了嘴角。當時她只以為那些字眼怕是有些不實——及到如今見了真身，方知竹簡上所言不虛。
愛財如命，摳搜如?！獑T嶠山掌門最幼的公子，姜染。
因為這個形容實在太過獨特，以至于讓她過目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