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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fēng)莊演義:囚鳥之役

第四十八章 故事之外亦有章 不公之職匿于暗

  鐘肅清繼續(xù)說:“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公平公正的——除了那些犯法的人。”

  “有一類人,叫‘故事背面的人’。他們什么惡也沒做,也謹(jǐn)小慎微,但卻終身無法站在光明里,去享受那些常人理應(yīng)擁有的利益和責(zé)任。而救贖的方式有兩種,要么讓其走出困境,要么使他的困境不再能被稱之為困境。”

  劉鴉苦著臉:“您說人話?。≡谙驴蓻]念過大書……”說著加緊了棍子壓在不斷正在的朧背上的分量。

  “舉個例子吧,如果有一天,國家的所有人都歧視并且摒棄商人?!鼻柏┫啻笕四托牡慕忉尩?,“那商人就享受不了成為一般人的利益和公平。他們的后代處處被人歧視,霸凌。這個時候他們就和一般人不同,甚至是走在了一般人的對立面。這時候就稱為‘故事背面的人’。如果時代可以被成為‘故事’的話。”

  一旁的云復(fù)衡不由的插嘴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呢?”

  “那就只能解決大家歧視商人的原因!”鐘肅清道。

  “那……要是找不到原因或者原因根深蒂固呢?”云復(fù)衡依舊是滿面愁云。

  “那也可以讓那些商人改行,即‘使其困境不在能被稱之為困境’。”這時的鐘肅清,不再像一位大官,而像是一位循循善誘的說書人。

  “恕我冒昧,大哥,那這和朧有什么關(guān)系?”南宮悠聽的入迷,不由自主的發(fā)問了。

  “朧就是我口中的‘故事背面的人’。她是刺客,也被刺客行業(yè)所捆綁,終身未觸犯刺客一行的行規(guī),卻沒有辦法被公平相待。但最悲哀的不是這個。我剛才所說的道理是《安國策》的第一卷的內(nèi)容,這一段話中間有一段加了下劃線的句子:‘若是一個人深陷于故事背面,則已如必死之局?!?p>  現(xiàn)在的朧,便是那枚必死的棋子!

  南宮悠有點難以消化大哥的話:“你是說,朧是非死不可了?”

  “雖然這么說很禽獸,但是……是。她和刺客這一行的人情勾結(jié)太深了,利益勾結(jié)又是深入骨髓。她又沒有足夠的魄力去斬斷這層羈絆。所以現(xiàn)在,在我們的立場上……準(zhǔn)確的說是你們的立場上,她就不能留了?!?p>  “這……我怎么決定啊!”南宮悠慌忙的搖了搖頭。他看了看病榻上的東方竹,她的雙眼也在焦急的看著自己。但又看了看周圍弟子對朧仇恨的眼神,那眼神里像是能噴出火來。

  “大哥……你來決定……”南宮悠有氣無力的說道。

  “慢!”東方竹連忙出言阻止,“朧是執(zhí)迷不悟,但我保證!我會把她帶上正軌!求求你們了,就放她一條生路吧!”說著她竟然坐了起來?!鞍パ剑?,這事情我會處理的。”南宮悠慌了。

  “師傅!”一位弟子忽然上前,“在下斗膽,我希望您獨立判斷這件事。這位妖女蠱惑人心,請保持理智?!?p>  南宮悠看了看弟子的面龐,可見其決然?!巴讼?!”師傅怒喝,但已經(jīng)全然方寸大亂。

  東方竹突然埋起了腦袋,身體開始輕輕抖動。朧眼角的余光看見了東方竹:“竹,悲傷個什么呢!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你而已!”說著她強(qiáng)忍身體上的痛苦,擠出一個笑臉。

  東方竹抽噎道:“朧……我真的……真的不能回頭了。”

  朧低聲道:“我也沒有怪你啊?!?p>  鐘肅清在一旁看著,表情逐漸陰沉了下來。他的雙手很焦急的緊握衣角,在這關(guān)鍵節(jié)點,可不能做出后悔余生的判斷。的確,這個判決很難。殺了吧,她的主人已經(jīng)歸順我方——起碼是中立,貿(mào)然殺之會引發(fā)東方竹的仇恨情緒,最后可能導(dǎo)致再次叛變。要是不殺,朧已經(jīng)掌握了全部的我方情報,留著更是心腹大患。而且留著她一張口,東方竹的聲譽(yù)怕是要臭名昭著了,輿論的添油加醋推波助瀾這位前丞相是深諳的。而且最重要的,她難道不會不勸說東方竹回歸朝廷嗎?只要留著這一個可能新,就是后患無窮。

  而現(xiàn)在,所有的重?fù)?dān)都交給了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將軍?,F(xiàn)在的南宮悠,只感覺心如刀絞,在自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之間,就可能有一條生命要消逝。這是對,是錯,已經(jīng)無從揣摩。

  “砍了吧!”南宮悠恍惚間看見了無數(shù)因自己而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們無不手持鐐銬,向自己發(fā)出了嘲笑。那個自命不凡的逃犯,現(xiàn)在卻突然開始應(yīng)為自己的“殺戮本性”而愧疚了?

  但是,作為一位師傅,一位莊主,自己有必要為了自己手下弟子的安全而除患!

  只是現(xiàn)在,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的分量,人不是棋子,不能被舉足輕重的拋棄。當(dāng)你真正感受到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一刻,他就再也不能被當(dāng)作路人某某了。

  南宮悠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病房之外,仰望著已經(jīng)破曉的天幕。

  上蒼啊,請懲罰我吧。

  是我忽視了生命的重要。

  是我妄把自己加到“神”的行列。

  是我荒謬的認(rèn)為罪孽是為我服務(wù)的。

  是我,

  也只有我,

  能夠在此希望贖罪的時刻。

  恍惚間,背后有聲響閃過,“誰?”南宮悠警覺的手按劍把,旋風(fēng)一樣轉(zhuǎn)回身。

  是東方竹。

  “東方竹?你……你不在病房里帶著,出來干什么?”

  東方竹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她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悠。“在下,永遠(yuǎn)是‘故事背面的人’。覬覦光明,是我的錯誤?!闭f罷,她緩緩摘下了面具。那張俏麗卻楚楚可憐的臉現(xiàn)在一覽無余。

  小巷的風(fēng)緩緩的吹,雖然只是晨風(fēng),卻讓南宮悠覺得冷的刺骨??粗媲暗臇|方竹,他心中萬語千言確實如鯁在喉,最終,他只是凝視著小巷斑駁的地面。

  “請懲罰我吧,為了蒼生。”他無力的吐出這一句。

  “我不會懲罰你的。我已經(jīng)不是朝廷的人了,失去了凌駕在他人之上的特權(quán)。但朧和我說過你的故事,我對于你的前科早就是了如指掌。”東方竹冷絲絲的聲音。

  “那……你為什么……”

  毫無前兆。

  東方竹向前猛的一竄。

  唔……唔……嗯……

  東方竹自如的往后輕輕抽離一段距離,拖出一條晶瑩剔透的絲線?!澳恪庇拼篑敗?p>  “交給你了。我要讓你,一輩子記得我?!?p>  悠用雙手緊緊抓住東方竹:“你這個人,難道也要和其他人一樣從我身邊走掉嗎?”

  “我覺的是吧,畢竟,我也要用一輩子來懷念朧,作為‘報答’,我也讓你你一輩子不忘記我?!?p>  說吧,東方竹轉(zhuǎn)身,上屋檐,飄身而去。

  僅留下南宮悠呆若木雞,剛才雙唇相接的一剎,他感受到了東方竹內(nèi)心的冰冷。這是一個心如死灰的,浪跡于各種不三不四的場所的,社會排擠人員能想到的,最為嚴(yán)厲的報復(fù)。但同時,他也感受到了東方竹內(nèi)心的絕望與對自己的失望。

  悠趕忙翻上屋頂,竹還未跑遠(yuǎn)。

  論翻越屋頂,東方竹可以說是南宮悠的太奶奶了,壓根就不是一個量級的??茨怯票孔径煮@險的在后飛躍過一個又一個屋頂,但終究是追不上。

  東方竹察覺到了背后有人追來,便停下了腳步。在驚險之出雙腳穩(wěn)如泰山的駐足,轉(zhuǎn)過了身。“怎么?一次不夠?”東方竹歇斯底里,話語變的十分譏諷,“你還不是貪戀我的美色?我就是出家,也不會讓你得逞!”

  “不!”悠前搖后晃,勉強(qiáng)蹲在房梁上:“我敢賭咒發(fā)誓,絕對沒有虧待過你?!?p>  “不就那么回事嘛……接受就好了……”東方竹仰望星空,目光迷離:“你說啊,我去相信這個世界是干什么啊……呵呵呵,迷途知返吧。我也不期望被原諒了?!彼恼Z氣中聽不出絲毫的絕望,恰恰相反,是一種篤定與通透。

  她的雙眼,通透無比,倒映著銀河萬千。

  但心中卻只剩下底色的漆黑。

  “東方竹……這是誤會!我沒有,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那朧怎么說?”

  “那是,”悠一開口就感覺像被人捏住了七寸,“我作為一莊之長,不得不做出的決策啊?!?p>  “那還是沒有我的位置嘛?!?p>  “但你,嗯……”悠努力搜腸刮肚找出幾個比較柔和的詞匯,“……是愿意加入我莊的,所以我可以代表全莊,留你一命。這是一個比較現(xiàn)實的問題。當(dāng)然!我也不希望殺死你的助手。”

  “呵呵呵。”東方竹早已瘋魔一半的瞳孔中閃爍出淚花,“助手?原來你們就是這么看待她的……她和我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也肯定會死!你們這些偽君子,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考慮一下別人有這么難!嗎!”她忽然高聲疾呼,終歸于聲嘶力竭。

  “東方竹……”悠忽然明白了什么,面前的少女所要的,是一個歸宿。她已經(jīng)除去了面具,就是叛徒了,她早已什么也不能失去,現(xiàn)在則是什么也失去不了了。

  “東方竹?”悠忽然溫柔的笑了起來,“如果我說,你需要重新相信我,你會樂意嗎?”

  少女哪里是瘋魔啊,分明就是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所發(fā)出的破裂聲?,F(xiàn)在,她抬起了頭。“相信你們這些惡人?休想?!?p>  “東方竹?跟我回去吧?!庇葡褚粋€面對鬧脾氣的女兒的父親,聲音變的十分柔和:“我毫無保留的相信你?!闭f罷,悠將腰間的長劍拋下屋頂。

  “你不怕我動手?”

  “不怕。”

  “呸!說的這么輕巧。我怎么可能……”

  悠伸出手:“如果你無法邁出信任我的這一步,那么,就由我來開始吧。”悠說完,縱身一躍,向著東方竹所在的屋頂走來。

  東方竹漠然,又恐懼。目前的一切,太像救贖了。東方竹不希望被救贖,不希望自己身上的黑暗再將一個人拉下深淵,也不相信自己心中的黑暗會做出讓步。

  最終,她的手腕被抓住了——悠抓住了她的手腕,將他的手腕舉了起來。用她手上握著的長劍搭在自己的脖頸處:“我相信你?!?p>  “可是……你會受傷的啊……我不值得……我不會。請你滾?!睎|方竹切齒。

  “你和我,是一樣的。罪人,也需要罪人的同伴啊。”

  這一句話宛如劃過天空的流星,短暫而又深刻。東方竹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光亮。

  “那就……呵呵呵………”

  “哈哈哈!”悠陪著一起,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竹苦澀的笑了,然后哭了,再笑,再哭。

  稍晚些時候,秋風(fēng)莊的弟子們都已經(jīng)在鐘肅清評書般的晚會上聽的東倒西歪。忽然,莊門被敲響了。

  弟子們搶著去開門。

  門外,站著師傅,和躲在其身后的,怯生生的東方竹。

  悠帶著宛若星辰的笑意,啟齒道。

  “歡迎回家,東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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