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定在下個月十五的日子,日子定的很急,很多東西都需要準備,千程并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家里什么都不需要她準備,像往常一樣,父母都會安排好一切。反而每個午后都守在門前,眼巴巴的等著她的戀人出現(xiàn)。
宋秋洋好幾天沒來了,日落西山,一天又過去了,今天他是不會來了。
晚飯時,李老爺和夫人討論大婚時的需要的東西,又要挑好的,又嫌時間倉促,說著說著還拌起嘴來,夫人責備老爺時間選得太急,不然可以去帝都,那里的東西又齊全又好,李老爺說夫人虛榮,這里的東西比帝都差了?兩人只你一句我一句的,沒人注意到千程的情緒,千程草草的扒了幾口飯菜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早飯時,千程說等下要去西城買些胭脂水粉,老爺和夫人沒說話,心里都明鏡似的,也不拆穿,倒是千程一個勁的解釋著為什么舍近求遠,西城的比東城的那家要好用什么什么的。老爺和夫人一邊夾菜一邊看著她,夫人都想說她了,明明以前只用東城的那家的,想去見某個人又沒人攔著,找堆理由又好氣又好笑的。
千程在宋府門前晃了好幾次也沒見一個人進出。或許心思沒在這,她完全沒注意到異樣,同樣的婚期臨近,為何宋府門前車馬稀,而李府門前車馬絡繹不絕。
好幾天都是這般模樣,除了門前那兩只瞪著雙眼的石獅子,見不到半個人的影子。
千程坐到斜對面的茶攤里,視線正好能看到宋府大門,直到午飯后不久,站在身邊搖著蒲扇的茉香呀的一聲,千程這才瞧過去,只見宋府大門咯吱一聲開了個縫,一個人探出個腦袋,鬼鬼祟祟的東看看西望望,大概是沒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這才放心的探出身子,等整個身子出來后,快速關門,又慌里忙張的往西街走去。
“那人不是宋公子身邊的九寶嗎?”茉香說。
“還真是,攔著他?!?p> 茉香跑過去截住他,九寶剛開始沒認清來人,還渾身一哆嗦,千程走了過來,他才松了口氣,“我的姑奶奶,嚇死我了。”
“我是鬼呀?大白天能把你嚇成這樣?”
“不是,不是,小的還以為又是要債的呢?”
“要債?”
“小姐,這小鬼頭肯定去賭坊輸了錢,誤會我們是賭坊的了。這事讓你家主子知道了,不打斷你的腿!”
“不是,不是,我才沒賭呢?!?p> “這些是你自己的事,我問你,你家公子呢,去哪里了?”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就在家里呀!”
“在家?難道生病了?”
“沒有……是,是的,生病了?!?p> “生病了,嚴重嗎?”
“小姐,別聽他胡說,他在撒謊?!鼻С搪犥韵氵@么說,才注意到他眼神飄忽,言辭閃爍,滿臉謊話的樣子。她神情嚴肅的又問一遍,“你家公子到底去哪里了?”
“這,這……”九寶支支吾吾一會,紅著眼眶很是為難,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說:“李小姐,小的也不瞞你了,公子不讓我說是怕你擔心,小的想著小姐家家大業(yè)大的,總能幫著忙的,小的也不怕公子責罵了。公子出事了……”
千程雖早有不好的預感,聽到這話,腦袋一陣轟鳴,好一會才緩過來,難道愛人已不在世上,而自己卻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了?”千程忍著淚水,哽咽道。
“不是少爺,是老爺,老爺出事了?!?p> “宋老爺,他出什么事了?!”千程內(nèi)心一驚。
“老爺被官府給抓了。公子這幾天都忙著到處找人托關系,希望把老爺救出來。那些合伙做生意的商家紛紛落井下石,走的走,散的散,公子是到處找人都被拒之門外,小的也曾提議過找小姐幫幫忙,可公子不愿意,他太愛小姐了,怕小姐家也會像那些所謂的親戚朋友一樣,他不想失去小姐?!?p> “他在哪里?帶我去。”
千程跟著九寶一直走到一個豪門庭院前,遠遠的,她看到了宋秋洋,幾日不見,消瘦不少的身影更顯修長,他正低聲下氣的討好看門的小廝,那人不耐煩的罵罵咧咧了幾句,啪的一聲重重的關上了門。宋秋洋撲在門上又拍又喊,語氣里盡是央求。千程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何況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忙用衣角拭去眼角淚痕。
“秋洋!”
宋秋洋轉過身來,看到千程,一時不知所措,他努力的擠出個微笑,故作輕松隨意:“千程,你怎么在這里?!逼鋵嵕艑毦驮谂赃?,他已猜出個大概。他一直反對九寶的提議找千程幫忙,看來他還是說了。
短短幾日,他已經(jīng)憔悴得不成樣,說話也有氣無力,和往日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大相徑庭,千程一時心痛到無法自拔。
“我擔心你!”
“嗐,沒事!”他努力的把自己表現(xiàn)得輕松自在,那一絲絲想隱藏的憂愁和煩惱,在千程眼里無處遁形。
“我已經(jīng)知道事情的大概了。我回去求爹爹幫忙……”
“別去……”未等千程說完,宋秋洋言辭拒絕。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我不想失去了。若是伯父伯母知道了,會同意我們的婚事嗎?我已經(jīng)失去了爹,不能在失去你了!沒有你,我怎么撐得下去!”
之后宋秋洋把近來家里的遭遇全盤托出,原來在兩年前,一次下江南的游歷,宋老爺意外結識一杜姓先生,那人稱在帝都做私塾先生,因兩人言談甚歡便結為好友,一起結伴游山玩水,玩得忘乎所以。那人稱名下學生全是達官顯貴,前些時日有學生送來不知名藥材,服完整個人精神抖擻,還給了他一粒,他服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很是不同。一打聽才知道,現(xiàn)下帝都名流間這款藥材很是搶手,不僅滋陰補陽,延年益壽,還對各種疑難雜癥有奇效,聽是從北國傳過來的,尚未在民間廣為流傳,目前只需投入少量金錢,從那邊大量收購,等過段時間大眾熟知后,在拋售出來,狠賺一筆,宋老爺一聽很是心動,想著今年來自家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年年虧損,已到了吃老本的地步,若能趁此機會翻身,于是,宋老爺堅信這次出游是上天安排的機遇。結果可想而知,那人拿走錢財數(shù)月后杳無音信,所說藥材更是不知所蹤。
“當時父親可是把親戚朋友的錢借了個遍,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把幾家要好的叔叔舅舅家也拉了進去,他們可是把棺材本都拿了出來。”
“這得多少錢。”
“少說也有數(shù)百萬兩!”
“數(shù)百萬兩?”千程雖對錢財并沒什么概念,但百萬這個數(shù)字還是嚇她一跳。
“當時家父也是輕信小人的讒言上了當。”
“那宋伯父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在牢里,出了錢的親戚朋友說,不把錢還回來,一輩子也別想出來。我正求他們寬限幾日。我好把宅子賣掉,還些賬,我知道那遠遠不夠。”
“那你們以后住哪?”
“世界之大,總會有容身之處的。等把父親的事情處理完以后,我會盡快去你家登門道歉,取消婚約?!?p> “為什么要取消婚約?”
“因為我不想你跟著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p> “我回去求爹爹?!?p> “不行,不能讓伯父知道。我不想那么快失去你。真的?!彼吻镅笱酆瑴I光,是那么的誠懇。
千程何曾讀不懂他的擔憂,“放心,有我呢。等著我?!?p> 千程把在不遠處發(fā)呆的茉香叫來,一起快步離去。宋秋洋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臉上說不清是情緒。
“這宋秋洋怎么回事?聽布莊的伙計說還沒去訂喜服?”
“婚禮還早呢,急什么?”“能不急嗎?眼看就要到日子了,我看宋府是沒把我家程兒放在心上吧?喜服我只認張記的,他家的師傅可是幾十年的巧手,做的衣裳才好看,其他的我可看不上?!?p> “不就一件衣服嘛?管他張記李記的,喜慶就行了唄?!?p> “你懂什么,我就說是你太不講究了。張記布莊可是老字號,城里哪家喜事不是獸選他家,全城就他家布料是從帝都帶過來的……”
晚飯時,千程思來想去覺得不能直接開口說,便拐著彎問:“爹爹,我家有多少田地?鋪子呀?”
李老爺一邊盛湯,一邊回道:“田地有個百十畝,商鋪有十幾間,去年看了幾間也想入手,到時候有個二十間吧……”
“我看你今天回來就怪怪的,以前你不是重來不關心這些的嗎?怎么突然問這個了,姓宋那小子讓你問的?”
若是以前千程才無所謂母親的態(tài)度,但今天確實有些宋秋洋的原因,一聽就急了,連忙想撇清關系卻又弄巧成拙,何況她又是不會撒謊的人,“不是,不是,就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早不問晚不問,快嫁出去就關心家里財產(chǎn)了。這姓宋的看來也不是個東西,人還沒嫁過去呢,就惦記老丈人家的東西了……”
“娘,你怎么這樣呢。秋洋才不稀罕家里的東西。”
“我就說今天下午去見那臭小子了吧?!崩罘蛉诉呎f邊對著老爺使眼色,李老爺只呵呵的笑著,對這個女兒,他一向寵溺得很。
千程不在對母親說話,扭頭問父親,“爹,你說一百萬兩能買多少田鋪,比我家所有的加起來有沒有……”
“一百萬兩?宋家有一百萬兩?”李夫人瞬間變了臉上,笑盈盈的說道,若是宋秋洋在這,他能真切的見識到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什么叫阿諛諂媚。
“我就說你是勢力眼吧!還不承認。怎么當著孩子面也這樣啊。注意點自己的言行舉止?!崩罾蠣旊m是在責罵李夫人,言語間卻沒有半點責罵的語氣。
“你懂什么!”李夫人白了李老爺,對著千程說:“程兒,他家真有數(shù)百萬兩?宋秋洋親口說的?這宋府平時看起來寒磣,背地里底子這么厚。怪不得秋洋這小子我第一次見了就喜歡?!?p> 李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李老爺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澳阋詾檎l都像你張揚啊?!?p> 千程見母親這態(tài)度,越覺得此事是萬萬不能說的。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大亮九寶就來府里了,他拿出帖子詢問夫人的意見,按帖子準備的東西是否合適,有沒有漏下的?
夫人十分滿意,笑得合不攏嘴,“雖好些樣東西按我的要求有些偏差,倒也拿得出手,畢竟宋家節(jié)儉,節(jié)儉是美德,我也要好好學習?”
九寶聽到這里有些尷尬,又不好明說,“出門時老夫人交代了,一定要李夫人你滿意,如需要改動的地方提出來就是?!?p> “沒有,沒有,真沒有!”李夫人不僅語氣溫柔還拉著九寶吃早飯,九寶說:“來的時候已經(jīng)吃過了,府里忙得趕緊回去。這還得去千程小姐那里一下,少爺帶幾些小禮物給千程小姐。”
九寶得到李夫人的允許,茉香帶著他去后院。千程剛好出來,見到九寶時內(nèi)心十分愧疚,她讓九寶代話給宋秋洋,她會盡快的想辦法的。
一整天心不在焉,明里暗里的問父親家里的財產(chǎn)情況,她是不敢向母親說這些的,母親心思縝密,沒兩句準能拆穿自己,父親性子急躁,聽不懂她的彎彎繞繞,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她想問的答案來。
傍晚時,千程趁賬房的張叔鎖門時,忙叫住他,“張叔先等等,爹爹讓我來拿點東西?!?p> 賬房本來是不許閑雜人等進去的,想著這千金小姐也不算閑雜人員,而且從來對賬面上的事毫不關心。便讓她進去了,找了好一會也沒找到,他剛好今天又急著要回家,忙問:“小姐,什么東西啊,我?guī)湍阋黄鹫野桑 ?p> “不用?!鼻С踢B忙阻止,“張叔,你若是忙就先回去吧,我記得在這里的,我在找找看?!闭f完她自顧自的找起來,一邊嘴里還嘟囔著:“奇怪,昨天明明放這里的呀!”
張叔抬起頭看向天亮,橙色的光漸漸遠離地平線,“好吧,小姐,等哈記得鎖門?!?p> “好的!”
天已黑近,東城的河邊柳樹的枝條隨風搖曳,朦朧夜色里,有兩個人影浮動。
宋秋洋握著千程的手,激動不已,“千程,我對你發(fā)誓,若我宋秋洋往后辜負于你,就讓我……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一轉頭看到旁邊的馬,指著說……就讓我化成馬,馱著你走遍大江南北?!?p> 千程笑了,那刻她覺得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往后的很多年,每每想起此情此景,她想,或許此刻的他,是發(fā)至內(nèi)心真實而熱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