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于東邊山上堪堪冒出一點,庭前的樹葉上還蒙著薄薄一層露水。
在屋內睡覺的梁豐,被外邊傳來的異響吵醒。
他下了床,稍微整理下儀容,開門出去。
“今日有何大事?為何集結得如此早?”梁豐來到縣衙前庭,打著哈欠問眾衙役。
王小丁殷勤上前報告:“知縣大人,今天集結是要去往田家村,共同商議南盤江兩岸肥沃田地的歸屬問題?!?p> 這一回答,讓梁豐滿頭霧水,田地又不會長腿跑,這田地歸屬怎么可能會有爭議?
王小丁看出了梁豐的疑惑,于是繼續(xù)解釋:
“知縣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這途經交水縣的南盤江,在上半年雨季時,都會發(fā)一次大洪水,南盤江兩岸的土地無法種植糧食。
到了下半年,雨季一過,則是不會再發(fā)洪水,適合種植糧食,而且產量極高。
不過,發(fā)洪水后的河道時常改道,這就導致了地界難以劃分。
在南盤江兩岸四個村莊,自然會盡力爭搶。
他們的爭搶方式比較樸素,通過比武決定兩岸的土地歸屬。
今年,爭田比武的地點是在縣東南邊的王家村,而我們則是要維護秩序?!?p> 梁豐聽得一知半解,疑惑道:“把兩岸的田平均分成四份,每年每個村莊分其中一份,這樣豈不是不用再爭斗了?”
王小丁的臉逐漸僵硬,尷尬道:“這其中的緣由,一言難盡,小的一時解釋不清,知縣大人去看了便知。”
“還是我向知縣大人解釋一番吧。”主簿丁明在左側走出,“大人,這交水縣的大部分土地掌控在田家和章家手中,大部分村民缺少可耕種的農田,所以南盤江兩岸的土地對他們尤為重要。分成四份,哪個村莊都吃不飽,最后經過商議,分成了兩份,每年爭奪一次?!?p> “原來是這樣,抽簽決定不更好么,為何要比武?”梁豐追問到。
“這......”
丁明拖長了音,隨后模棱兩可說:“您去了便知?!?p> 縣丞李文志不急不緩的前來,見到梁豐,連象征性的行禮都沒有,開口便警告:“知縣大人,章老爺和田老爺都會到場,你若是去觀摩此次爭斗,千萬勿要沖動,得罪了兩位老爺?!?p> 梁豐扭頭看他一眼,心中雖有不爽,但不敢流于表面,笑道:“本官并非沖動之人。”
“走吧!”李文志說完,直接上了他那寬大豪華的馬車。
此時,梁豐非常尷尬,他身為知縣,現(xiàn)在還是個光桿司令,連一輛屬于自己的馬車都沒有。
一般知縣上任,都是拖家?guī)Э诘?,隨行的人有妻兒,師爺,奴仆等。
像他這般隨行人員全軍覆沒,經歷半個多月,還未重新招納師爺奴仆的,古往今來,也是唯一一人了。
丁明看梁豐沒可乘坐的車駕,現(xiàn)在另找的話,時間已有些趕不及了,笑著邀請:“知縣大人,下官的馬車還有空位。”
“初來交水不久,還未招募新的奴仆,那就叨擾丁主簿了?!?p> “請!”丁明伸出手,示意梁豐先上。
在這正式場合下,梁豐需要保持住知縣的威嚴,便沒有推辭,先上馬車。
一行衙役,離開縣衙,起步去往王家村。
馬車上,梁豐委婉問:“丁大人,能否提前透露一點消息?”
丁明臉上露出猶豫之色,最終低聲道:“爭田每連都會發(fā)生一次,而且每次都會死人。究其根源,還是交水縣山多田少,村民饑不果腹。尤其是今年,雨水比往年多,田地里的糧食收成不好。依我估計,今年的爭斗會更加激烈。”
“在朝廷的里甲制管束下,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梁豐皺眉問。
“知縣大人,此處偏遠,里甲制在此處名存實亡,多數田地還是為大家族所掌控?!倍∶鞑桓抑苯诱f出家族的名字,但指的是哪家,已經很清楚了。
梁豐點頭,不再繼續(xù)問下去。
“那既然此事不關章家和田家的利益,他們?yōu)楹芜€要前去?”梁豐換了個話題問。
“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年一度的消遣時光。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會去看,利用村民的打斗來開盤下注。”丁明搖頭嘆息道。
梁豐沉默起來,這就是典型的為富不仁,不但不憐惜窮苦人,還以看窮苦人之間的爭斗為樂。
心中壓抑,他被悶得非常難受,撥開窗簾,通風透氣。
打開窗時,梁豐看到了正在街上瞎逛的江琪兒,立即把窗簾關上。
旋即,他意識到江琪兒或許有大用,又撥開窗簾,大喊一聲:“堂妹。我去王家村玩,你去不去?”
江琪兒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在馬車上的梁豐,眼神頓時銳利起來。
她看著一堆官差,猜測梁豐是在騙她,于是喊到:“不去!”
梁豐無奈,把窗簾放了下去。
“是否需要停留片刻?”丁明詢問。
“她不想去就不強求了。”梁豐搖頭拒絕。
丁明未在多問,閉目養(yǎng)神起來,梁豐昨晚沒睡好,同樣閉眼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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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得過急,劇烈的震動一下,梁豐清醒過來。
“到了,大人請先下車?!倍∶骺蜌庹f。
“丁大人,你請。”梁豐推辭。
上車時,梁豐為了保持知縣的逼格,沒有客氣,但在馬車內,理應讓馬車主人先下。
兩人下車后,梁豐整理了下有些褶皺的衣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穿官袍來。
前段時間,沒有出入過正式場合,不穿官袍是正常,現(xiàn)在不穿,就很不正常。
他內心暗暗警告自己,必須謹慎起來,不能讓別人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
“要不先去拜見一下田老爺和章老爺?”丁明低聲詢問。
梁豐轉頭,看著丁明,疑惑道:“我身為知縣,在公共場合,如此行為,有些不妥吧?!?p> “那大人,你在這等著,我去拜訪一下。”
“還是一起去吧。”梁豐意識到,在交水縣,這兩位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以后他還要混很長一段日子,一點臉面算不了什么。
兩人先去拜會田珩,梁豐再次看到像球一樣的田珩,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急忙上前,拱手笑道:“田老爺,別來無恙。一些時日不見,您這風采更勝往昔?!?p> 田珩亦是笑著奉承:“江大人,你也不差,年少有為?!?p> 兩人一番相互吹捧,看得丁明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恢復過來。
田珩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梁豐的事跡后,就再也沒輕視梁豐。
他把梁豐視為最不愿意得罪的人,即便有人通風報信,說梁豐是假知縣,他也不愿意得罪。
“田大人,聽說您女兒貌若天仙,如月中嫦娥。”梁豐見色起意,不著邊際的提了句。
田珩輕微皺眉,不過很快隱藏起來,笑道:“謬贊了,謬贊了。她不懂琴棋書畫,只喜歡舞弄一些奇怪玩意,最近還喜歡上了制造小車輪,太沒閨秀的樣子了?!?p> 梁豐清楚的看到了田珩微變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不再多言,順勢辭別了田珩。
二人再起步,去拜會章家老爺章陽德。
梁豐看到了百來米外的章陽德,他五官不怎么討喜,眼珠微突,一個酒糟鼻,開口時滿嘴黑牙,臉上還長著很多麻子,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吃不下飯的臉。
這交水縣的兩大豪紳,沒有一個是長得正常的。
在章陽德身旁,還有兩個十來歲左右的男童,他們臉上氣色很差,蒼白無血色。
“這章老爺......身邊兩個男童是怎么回事?”梁豐本想說章老爺為何這么丑,又感覺不合適,就臨時轉換話題。
“那兩個不是他的兒孫,是他買來服侍他的男童。”丁明停住腳步,一臉尷尬的說。
“怎么服侍?”梁豐意識到不對勁。
丁明不敢應答,只是伸出手指斜劃一下袖子。
“怎么可以如此做?”這再次刷新梁豐的認知,梁豐微怒問。
“男童是他買來的,屬于奴仆,不管他如何對待,只要不死,就無人可管?!倍∶鞯吐暬卮稹?p> 這時代的律法就是如此,丁明說的沒有任何錯,他就算是有權在手的知縣,也無法對章陽德做什么。
還有更惡心的,主人誣陷奴仆犯了大錯,呈報官府,待到獲準后,便可殺死奴仆,這稱為“謁殺”,是合法的。
若是鄉(xiāng)紳土豪和官府勾結,先出具一封不帶名字的文書,奴仆死了,填上名字便可高枕無憂。
梁豐沉默許久后,低沉發(fā)聲,怒問:“誰家會這么狠心,把兒子都賣了?”
“若是家中無災劫,誰會賣自家孩子,大人勿問?!倍∶鞒谅暤馈?p> “我不去見章陽德了,你去吧?!绷贺S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只見田老爺,不見章老爺,若是讓章老爺知道,以后怕是會被針對?!倍∶鲃裾f到。
“你去吧,我也沒穿官服,就當我沒來吧?!绷贺S扭頭向后走。
丁明無奈,只得只身前去拜會章陽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