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了!
我居然坐了那么久,地下的煙頭得有十來個,掃地的阿姨路過我面前白了我一眼,嘴里碎碎念叨著為什么不扔垃圾桶、城里人真沒素質(zhì)之類的話。
我沒有反駁,是因為我覺得我根本沒必要和這類人吵架,她們注定要掃一輩子的地,而我的人生和她們截然不同,未來的我將會很有錢,很有地位。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來,彎腰檢查了夾在第五十八頁的彩票,確定無誤后,我把那本書放在了最上面,現(xiàn)在它對我來說價值千金,和下面的這些垃圾根本不屬于同一類,就好像現(xiàn)在的我和這個掃地阿姨有著天差地別的差距。
坐在這里的幾個小時內(nèi),我幻想了不下幾十種我成功后的樣子,我想著我要真中了,我就買下一家服裝店,高級定制的那種,我每天都要穿不同款式的西服出門,我會請國外的設(shè)計師來為我1300平的豪宅出謀劃策。我打算把我經(jīng)常去理發(fā)店給我剪頭發(fā)的那個女人給包下來,只讓她買技不賣身。
接著給爸媽買套大一點的房子,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我想留作自己的工作室,一個喝喝茶聽聽歌之類的地方。我要買一輛車,不要太貴,二三十萬的車就能滿足,我對車沒什么太大的興趣,一直認(rèn)為它只是人類的代步工具。
想的太多了,最后我想的是給自己留下一百萬,等著坐吃山空,那時候我估計也升天了。我沒考慮自己會結(jié)婚,更沒考慮到孩子之類的話題;我想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有了孩子,那必定會是個累贅。這就意味著我可能會和一個貪圖我錢的女人共度余生。
我花五塊錢,她肯定要花五十塊錢;女人很愛買東西,這么一算下來,我的積蓄很快就會被她花光,到時候她留下兒子尋找下家,我怎么辦!想想都很后怕。
但如果我不讓她知道我中獎的事,我瞞她一輩子??墒遣蛔屗齻冎溃衷趺磿信藝@在我身邊呢。我三十幾了,難道她們還會貪圖我的姿色嗎?還是貪圖我的身體.....
對!我得請一個營養(yǎng)專家,專門負(fù)責(zé)我每天的飲食,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吃外賣,不吃垃圾食品。這么多錢,要花在對的地方,如果我有不測,這些錢就享受不到了。
這時候我開始擔(dān)心起我的安全問題來。萬一我中獎了,要不要請個保鏢?像電影里那樣!可是....這太貴了,我請不了一輩子呀!還是算了....我出門盡量戴口罩和黑帽子吧,這樣就沒人認(rèn)出我來了。
不不不!街坊四鄰的該打招呼還是得打,不能弄得神神秘秘,不能讓這些吃瓜群眾覺得我家里藏了金子....還有一點我差點忘記,如果真的中了,彩票店必然會拉起紅色的長條橫幅,老板張婆娘會查看監(jiān)控,一個個的猜到底是誰中了大獎。我不能閑著,我得繼續(xù)去彩票店,而且每天都得去,我得裝作若無其事,讓張婆娘覺得我沒中,這樣這件事情就不會被伸張。
我走到樓下,看著有些陌生但又很熟悉的單元門,這道門已經(jīng)在我的記憶里存活了十多年,每隔幾年便會翻新一次,現(xiàn)在看上去和當(dāng)時搬進來的時候一樣新,可是我總覺得這里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家了....我以后應(yīng)該住在海邊,每天從海里升起的陽光把我喚醒。到了晚上,在自己的游泳池里酣暢淋漓的和諸多美女把酒言歡,她們都穿著我喜歡的衣服,遮住了我想看到的地方,她們對我笑、朝我的耳邊說話,那種酥麻麻的感覺像一把尖刀能瞬間擊破我內(nèi)心的防欲墻。
想到這,我又看了看手上拿著的鑰匙,我想起了爸媽.....那他們怎么辦呢?
這時母親打來了電話,她問我還要多久才能到家,她好把今天弄好的菜下鍋,這樣我回來就可以吃上熱乎乎的飯了。
開門的一瞬間,我腦海里告訴自己我三十幾了,該醒醒了。
走上五樓是我的家,我推開這個只有八十平方大小的兩室一廳,好像整個家只有這一道門一樣,在我看來是那么的狹小和擁擠;每天早上都要和父母搶衛(wèi)生間。這么多年下來,大家的生活節(jié)奏慢慢出現(xiàn)了兩級分化,如今只能勉強地聯(lián)系在一起。父親每天早上六點一刻準(zhǔn)時上廁所,緊接著刷牙洗臉,常年累月的抽煙習(xí)慣,讓他每天早上都會發(fā)出干嘔的聲音,而這樣的聲音通常都是在他刷牙的時候才會產(chǎn)生。
而干嘔的聲音會吵醒我的母親和我,這時候我開始在床上蜷縮起身體,憋了近六七個小時的尿把整個肚子漲的鼓鼓的。母親起床了,我找到他兩換班的契機拖著重重地腦袋跑到了廁所,‘嘩啦啦啦啦啦.....’的聲音,尿液像水槍發(fā)射一樣滋在了馬桶里,我單手杵在墻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短暫的春天。
母親洗完,接下來到我了;我一直想不明白,她都退休了,為什么還起那么早。她告訴我她得去買菜,去晚了菜市場上的菜就買不到那么新鮮的了。我洗著臉聽到了父親關(guān)門的聲音,他去上班了,本來可以早點退休的他,因為家庭壓力的原因,他不得不繼續(xù)工作。
我換著鞋子,母親會來到我跟前告訴我早點已經(jīng)放在餐桌上了,早在我洗漱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把牛奶放入了微波爐。
都走了,家里瞬間清凈了不少,只聽的見外面的鳥叫聲和家對面一個老頭唱歌的聲音,他每個早晨都會插著腰站在窗子面前,穿著一件白色英雄汗衫挺著肚子練起發(fā)音來。偶爾我在窗臺澆花的時候會與他相會,他在不遠(yuǎn)處看著我,我也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有時候我在想我老了以后會不會和他一樣沒素質(zhì),每天一大早就發(fā)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去吵別人睡覺,但幸運的是,我五音不全,基本不唱歌。
我現(xiàn)在回過頭想想,我這樣一個沒存款,沒工作,沒房沒車的人是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可想來想去又覺得自己很幸福,畢竟母親還把自己當(dāng)個孩子看待。
想想都覺得可笑!但又不想努力,何必呢.....有些人奮斗一輩子,買了該買的東西,等該享受的時候卻兩腳一蹬走了。而有的人每天都處于水生火熱之中,各式各樣的貸款讓一個家庭喘都喘不過氣來,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欠著銀行錢,簡直生不如死。
有時候………
我會站在屏風(fēng)的位置想很久,我承認(rèn)自己有點疲憊了,也承認(rèn)自己有點傷感,我像喝多了一樣在心里對自己侃侃而談,無話不說,我不停地用三十多年來從各種渠道所獲得的雞湯滋潤著自己的內(nèi)心,我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看淡一點。
有時候………
我和父母打了招呼,便立馬就回到房間里換身衣服,看到強上貼著的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相”。這句話真好,騙了我一輩子,我一直覺得錢不重要,可現(xiàn)在我才醒悟過來那是因為我從沒得到過。
父親和母親在廚房里翻滾著鍋里的菜,我啥也不說便加入了他們。洗著水池里的蘋果,我想起了以前我總對他們說“需要幫忙嗎?”“還要做什么?”“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這幾句話可以簡單的總結(jié)我從小至今我對家里人的一個態(tài)度。
直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想啃聲了。父親說這是你該做的,我現(xiàn)在也是這么覺得。吃飯的時候我問母親,以后要不要給她們請個保姆,她疑惑的看著我問道,你傻了!請保姆得花多少錢???我說錢不是問題,我的老父親就冷笑了一下,接著嚼著嘴里的飯菜。
今晚過后,說不準(zhǔn)我就是百萬富翁;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的厲害了。遞進嘴里的雞蛋好像給予了我力量一樣,我拍著胸脯講到:“媽!再給我點時間,我養(yǎng)你們,要相信我?!?p> “吃飯吧!你現(xiàn)在好好工作我就放心了。”
“好好工作是好好工作,它和養(yǎng)不養(yǎng)你們是另外一回事。”我放下了筷子。
老父親眼睛盯著放在碗旁邊的平板,一邊夾菜到嘴里,多年的飲酒習(xí)慣讓他練就了三心二意這一獨門絕技。耳聽、眼看,左手抬酒杯、右手拿雙筷,他根本不理睬我和母親之間的對話,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我第一次給母親許愿了。
剛開始她還挺高興,可越往后她總是安慰我說,快吃飯吧!別整天胡思亂想了。
母親的話跟我房間里貼著的那句佛經(jīng)同樣騙了我很多年,總而言之,他們覺得我安穩(wěn)就足夠了,這一輩子有的人會成功,而有的人會失敗,不可能人人都站在金字塔頂端啊,所以她覺得我是第二種人,要學(xué)會看清自己。
“不吃了?再吃點吧,你看看你那么瘦!”
這句話是我母親的口頭禪,在她眼里我一直都是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在那之前我清晰的記得自己還是一個胖子,胖到父親經(jīng)常會和我開玩笑說家里沒錢買肉了,要通過石頭剪子布的方式?jīng)Q定三個人之間到底要割誰的肉。每次都是我輸,我當(dāng)時想不明白,想著要被父親割肉的痛苦,我就睡不著覺,因為父親說他要趁我睡著的時候割,這樣我就沒機會反抗了。我問他要不要打麻醉,他說連肉都買不起了,哪還有錢買麻醉劑呢!他騙了我一次又一次,讓我不敢入眠,第二天起來后食欲不振,就這樣連續(xù)好幾天掉了幾斤肉。這種無聊的游戲,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當(dāng)時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可是人家考上了重點高中后就甩了我。我把自己理解成受害者,后來我才知道,相比成績來說,別人嫌你窮才算是真正的傷害。
我雖然不會做飯,但雜活累活我都能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是我在操勞。父親說除了做飯你什么都可以做,在吃過我精心準(zhǔn)備的盛宴后,全家人都對我刮目相看。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正巧遇到了父親的生日,我拍著胸脯告訴他,你生日那天的所有飯菜我來操盤,你不用插手。
父親的膽量比我想象的要大,他把親戚們都請來家里做客,坐在茶臺面前的他叼著煙指了指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跟周圍的親戚說道,我兒子會做飯了,待會兒你們可以嘗嘗。當(dāng)我的大姨夫姨媽提出要來幫忙時,他拉住了他們。最后這頓飯我父親喝高了,十個菜里唯一吃了見底的是苦菜湯,大姨夫說自己嗓子不舒服夾了一筷子苦菜放到自己碗里,直到飯局結(jié)束才吃完;苦菜湯里的苦菜被撈完了,家人們就開始玩命的喝湯。父親的生日被我搞砸了,不過他還是強忍著壓力吃了一口我炒的番茄雞蛋,夾起一塊番茄下面都緊跟著三四塊它的兄弟姐妹,雞蛋也是如此。
親戚們空著肚子走后,父親坐在客廳里吃起了土豆片,他看到我充滿疑惑的看著他時,他解釋說,好久沒吃了,回味一下洋芋片的滋味。
自那之后,我好像連刀都沒動過;不過作為家里最勤快的人之一,我這三十多年來還是挺自覺的。父親母親在別人面前一開始以我來作為談資,但后來對我卻只字不提。面對外人拋來的靈魂三連問,他們不禁有點尷尬。就比如“挺帥的,有女朋友了嗎?”“買房了嗎?”“一個月工資多少?”
這么多年,母親一直覺得我事業(yè)不順可能是有業(yè)障在作祟,她專門找了村里看香的婆婆給我‘把脈’,最后診斷說我事業(yè)不順、沒有婚姻、一路坎坷的原因是因為丟了魂。還說我?guī)Я藗€女鬼回來,那個女鬼前世是個作怪的妖精,她看上了我,整天都纏著我,所以本來想和我認(rèn)識的女孩子,都被她暗中使壞給招致開了。
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還是蠻大的,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身體,自己每天躺著的床,左邊或右邊是不是躺著一個隱形人。
看香的婆婆幫我請走了那個女人,她告訴那個女人二十來歲左右,長得很漂亮,身材還很好,不過就是命苦,是個青樓女子。說到這里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問我是不是去過那種地方。我說自己很窮,即便有錢也不可能把錢花在這種地方。
”可惜了!人家對你是一片真心....她說她去投胎了,讓你等她?!?p> 婆婆的話讓我覺得既可笑但又笑不出聲來;自那之后,我有那么一陣子覺得自己又重?zé)ㄇ啻毫?,以前失去的力氣和丟掉的記憶好像都回來了。那段時間的運勢超強勁,就連搭個地鐵都有人要聯(lián)系方式,可到約會的時候,這些女人們不是買這樣就是買那樣的!嚇得我都退縮了。
窮!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嗎?難道我要窮一輩子?我躺在床上看著手里拿著的彩票,我背下了上面的數(shù)字,我在心里默念,一定要中,一定.....一定!老天請你開開眼,看看我有多可憐。你讓我中一次吧!我到時候會多做好事的。
我閉上眼睛開始默念起上帝的名字,念完之后又開始念菩薩的名號;我想想不對,可能念菩薩名會更管用,早知道我應(yīng)該早一點去廟里磕頭,我要誠心誠意的告訴每位菩薩,當(dāng)我中了獎后,我會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我會捐出........捐出一部分錢去幫助一些山區(qū)里的孩子。
快八點半了,我數(shù)著時間過著....一、二、三......
“你干嘛呢!”
我突然感覺手里的彩票被人抽走,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父親的聲音,我被嚇得一身冷汗,猛地一下從床上彈起。
“我.....我!還給我.........”
父親手里的那張彩票占據(jù)了我的雙眼,我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眼神看著它,有一種心愛的人被活活奪走的痛苦和憤怒感。
我看向父親,又說了一遍讓他把彩票還給我,可他就是不給,嘴里還念念有詞的說著為什么要買彩票的話,最后他把買彩票說成了是在賭博。
我站了起來,奮力向父親撲了過去,我壓住了他的雙手,膝蓋壓住了他的肚皮,這是我們兩第一次在床上交流,他用膝蓋使勁踢我的屁股,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氣用膝蓋朝他的肚皮狠狠往下壓。他發(fā)出了“啊”的聲音,他呼喊母親,他在請救兵。
我想快點搶回彩票,整個人干脆跪在了他的的肚子上,他再次用膝蓋踢了我的屁股,我們就這么僵持著.....撕咬著。他發(fā)出啊啊的聲音;而我發(fā)出了呀呀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