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她只是希望他認清而已。
顧憐幽將花燈遞給蘇墨，語氣淡漠：“麻煩蘇公子到巷子口等我，我與太子殿下說幾句話就來?！?p> 蘇墨猶豫著，卻未接過那花燈。
顧憐幽只是溫和一笑：“蘇公子，我心中有數(shù)。太子殿下亦是君子，我不會有事。”
她眸中溫柔笑意刺痛了晝玉，曾經(jīng)那些信任的笑意都是對著他，現(xiàn)在卻對著旁人。
見她篤定，蘇墨終于是接過了那花燈，沉聲道：“顧姑娘，我就等在巷口，若你有事，喚我一聲我便過來?！?p> 顧憐幽對他點點頭。
顧憐幽回過頭，卻也沒有看晝玉，而是看向了不遠處的月慜，朗聲道：“月小姐，我有些話想和太子殿下說，你也知道，我與太子殿下素來熟稔。”
月慜點點頭，竟然放心地抬步便走了。
月慜心中有數(shù)，依顧憐幽所言，想必是幫她設計見太子殿下，顧公子怕殿下惱了她，要替她游說。
晝玉一時間難以置信。
無論是前世如仇敵的月慜，還是與她幾乎沒有交集的蘇墨，此刻都站在她那一邊，與她熟稔到令他不敢置信。
她有太多他未知的事情。
晝玉的背脊冰涼，夜風拂過他俊美的面龐，只留下清寒側(cè)側(cè)。
顧憐幽在清光漾漾的月色下看著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更是疏離，時有炸開的煙火將她的臉照得乍明，卻在剎那之后又暗下來。要一刀兩斷的決絕在光火乍現(xiàn)中顯露。
“晝玉，此處沒有人，我便直說了。”
她緩緩在他身邊渡步：“最近我對你軟下態(tài)度，只是我想試試看，試試你究竟喜歡我什么模樣，但唯有和前世最接近時，你的眼中才有如云的愛意?！?p> “可是顧憐幽喜歡什么，心中愿景為何，你從來都不知道，我不否認你確實愛我，但你愛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我，你心中所求，只是那個陪著你走過風霜雨雪，山河動蕩的溫良妻子。”
晝玉急聲道：“自然不是?！?p> 她停住腳步，回頭抬眸看他，忽然笑了：“好，既然你說不是，我現(xiàn)在問你，我一生愿景為何，你說得出來嗎？”
晝玉斬釘截鐵道：“山河清明，海晏河清?！?p> 顧憐幽只是悠悠笑道：“殿下，你看，你對我一無所知，又怎么敢說你愛我？”
她的笑意如此諷刺，如此遙遠：“殿下，我給過你機會的。”
晝玉的心仿佛踏空一步，從萬丈高崖上墜下，眼前卻是撞船那夜她紅著眼，句句指責，這輩子顯然以力挽狂瀾，保住大周為己任。
怎么會不是？
他眉頭緊皺：“可你明明說因為江山傾頹而恨我，才不愿與我再有交集——”
顧憐幽打斷了他：“我騙你的?！?p> 她只是輕飄飄一句，卻將他所有心緒打斷。
連那樣的歇斯底里與崩潰，竟然都是騙他的。
她眼神如此清寒又陌生，看著他的時候，似乎無愛無恨，卻更像已經(jīng)不將他放進眼里：“晝玉，我受過什么苦，你怎么會知道。夫妻十五年，你可曾知道我都受過什么樣的委屈？”
晝玉一時間心頭翻涌。
曾經(jīng)為顧憐幽差點送命，為她一力頂住流言與壓力，執(zhí)意握住她的手走的半輩子，似乎在她寥寥幾句話中就毫無意義。
顧憐幽淡淡道：“晝玉，你不知道。”
晝玉啞聲道：“是月太后對你的欺壓，還是前朝的質(zhì)疑？可月太后最后還是傾覆，前朝對你名聲與無所出的質(zhì)疑，十五年來，我一直盡力壓住，如果這輩子你怕再受到這些，我都會提前為你———”
“都不是?！鳖檻z幽看著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你看，你果然對我并不了解，又何談愛意？”
她句句都是他不了解，他想解釋，可他竟絞盡腦汁也不能究及她的真實愿景。
對此，他一無所知。
她發(fā)上的荼蘼青玉簪在月色清輝下，光芒與她那雙柳葉眸一般冷峻，以冰冷鉆進他心里：“晝玉，你上輩子不知道的，不僅僅是我會武，還有，月慜是我殺的，月太后的傾覆有我的手筆，一直暗暗與你作對，在調(diào)查東平郡王死因，掘東平之墓的也是我。是我派人南下去尋棲如，為此殺了你一隊影衛(wèi)，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事?！?p> 她每說出一個字，似乎就在對他宣判，宣判他對她到底有多不了解，他所愛之人和他之間究竟有多少隔閡。
晝玉根本不知道，她和煦的眼眸下，是那樣狠的心，對所有人她都信不過，包括他。
顧憐幽抬步要走，晝玉卻忽然從后面緊緊抱住了她：“憐幽，什么都可以?！?p> 顧憐幽忽然被抱住，周身的寒風一凜，取而代之的是炙熱的體溫。
“如果我沒能了解你，給我機會，我會盡我所能去懂你。”
他可以不說一句委屈，曾經(jīng)為她做的犧牲都可以不顧，他可以重新去包容接納，為她改變。
顧憐幽背脊僵直，晝玉卻緊緊抱著她：“我固然珍惜我們相互扶持的日子，可你有狠心冷漠的一面，不代表我所求就只有與我相互扶持的你，你所有的冷漠和疑心我都愿意袒護，不管是好是壞，都是顧憐幽。你無論恨什么，喜歡什么，這輩子都可以告訴我，我都會替你去做?！?p> 前世他袒護她，袒護到了底。
顧憐幽卻沒有回應，只是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晝玉，我只要站在此處高呼一聲，蘇墨就會過來，你我還是留有體面，給彼此余地的好?！?p> 他卻只是抱得更緊，高大的身影傾斜下來，完全將她籠罩在了陰影之中，一字一句道：“顧憐幽，無論你是什么樣子，都是我所求?！?p> 顧憐幽扳開他的手，拔步就走。晝玉剛要抓住她的手腕，可頃刻之間，蘇墨就提著花燈跑過來了，他額上有細汗，眸中緊張：“顧姑娘，我送你回去吧?！?p> 顧憐幽接過他手中的花燈，看也沒有再看晝玉一眼：“走吧?！?p> 晝玉立在暗巷中，如在漆黑深潭，不知道水潭有多深，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無法呼救：“憐幽。”
顧憐幽卻只是回頭輕輕看他一眼，便抬步離開。
不僅僅是云薄，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有無數(shù)他不知道的事情，都等著像利刃一樣刺向他。
顧憐幽走出暗巷，忽然抬頭，恰好一朵煙火炸開，她眼中倒映著煙火絢爛。
晝玉是愛她，愛的卻不是她，東平郡王和她之間只有相互利用，上輩子她知道了東平的秘密，更清楚不可能和東平之間有更多牽連。
云薄對她也不過是愧疚，如今上京貴族中暗暗傳起的流言很多，卻沒有一個是她真正心中所屬。
她看著煙火，如琉璃的眸子淡漠而悵然。
周遭越是熱鬧非凡，她越覺得孤獨，似乎只身行走在人世間，無依無靠。
上輩子她受盡了委屈，為夫君打算，甚至還搭上了家人，一個個不得好死，上天有眼，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可哪怕是重生一世，她似乎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歸宿。
她的試探，也不過是留有體面地讓自己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