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家自然堆滿了木料。
木香四溢,卻又雜亂無章的院子里,劉敬免神色陰沉,見無人造訪,便早早關(guān)了店門。
從懷中取出一顆渾圓珠子走進(jìn)內(nèi)堂。
“情況如何?”他嗓音低沉問道。
那邊傳來一個倨傲的聲音:“已尋到地火蹤跡,在幸州?!?p> 簡短的回復(fù),劉敬免卻心下了然。
他再問:“時間?”
“今夜子時?!?p> 劉敬免長舒口氣,收了珠子。
等那煉獄之中的大妖脫身,自己便算打完收工了。
長年累月在陳掌柜身側(cè),整日提醒吊膽,整晚夜不能寐的感覺,實在太過煎熬。
極三境強(qiáng)者一旦出世,那小小掌柜哪里還能有命活?
自己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取出斧子擦拭,一絲不茍。
心境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愜意。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他收斂住真氣,羅起背脊,搓揉了一下面部肌肉,隱藏住了內(nèi)心的那股凌厲,這才起身開門。
“劉掌柜別來無恙?!标愔列呛钦泻舻?。
劉敬免看清門外之人,不由一愣,后背霎時僵硬。
他怎么來了?
要知道數(shù)年之中,他也僅僅登門造訪過一次罷了。
但劉敬免反應(yīng)極快,頓時露出笑意:“陳掌柜來啦,快請進(jìn)?!?p> 心里卻翻開了鍋。
若只是陳至一人前來也好理解,大概率因為那日在鏡花村釣魚,故而引為同好,前來敘舊。
但山貨全中人齊出,就不得不耐人尋味了。
忽然間,劉敬免瞳孔驟縮,仿佛看見了莫大的恐懼般嘴唇煞白。
他指著葉漢聲問道:“這,這位是?”
陳至介紹說道:“新收的學(xué)徒,之前身死的獵手之子,我讓他前來致謝?!?p> 葉漢聲學(xué)著陳至,有模有樣打了個抱拳禮:“謝過劉掌柜,漢聲會謹(jǐn)記住您的?!?p> 然后便雙目炯炯盯著劉敬免。
老板說過,要切記施恩之人的恩德,那么相貌也是必須記住的重要一環(huán)。
等未來有了能力,才好尋人報答。
然而劉敬免整個人都木了。
冷汗淌滿后背,不再淡定。
完犢子!
徹底暴露了!
獵手的兒子背著銀毫大人的佩劍前來謝我?
謝什么?
謝我害了他父親嗎?
這分明是來示威的!
記住我?
我看你是記住怎么弄死我!
此刻劉敬免對陳至想要表達(dá)的東西心領(lǐng)神會。
意思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了。
你千辛萬苦搶來的疾火印,其中嘆為觀止的大妖,在我看來,也不過是揮手間不用強(qiáng)擼便可飛灰湮滅的水準(zhǔn)。
更何況……
少年施禮是右手壓左手。
那是為喪事行禮的方式??!
怎么著?我在你們眼里都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嗎?
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想到這里,劉敬免勃然大怒,猛地回頭。
然后把所見所感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又復(fù)頹然。
五品巔峰大妖兩只;仙器三把;境界如迷陳掌柜一員;劍修少年一名。
這特么還打個啥?
“你怎么臉色這么差?”
陳至關(guān)切說道:“山貨全尚有祛虛補(bǔ)氣的藥草,晚上我讓漢聲送來放在門口,明日煎服便可?!?p> 他的作息還沒有調(diào)整過來,回去便計劃睡下,故而只好晝伏夜出。
但劉敬免哪里會知道這么許多。
他嘆了口氣,說了句“好吧”,便不再言語。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還會懵懂不解。
讓有殺父之仇的少年夜間送藥,這哪里是送藥?
這是讓自己送命??!
恐怕送藥之時,便是命歸黃泉的一刻。
“既然劉掌柜身體不適,我們就先告辭了?!?p> 陳至說道:“過幾日再來拜訪。”
劉敬免凄然一笑,心說過幾日還來做什么?
檢驗新弟子的出劍成績?
檢驗我死透沒死透?
但……
他表情復(fù)雜,在陳至一行人走出院落的時候,忽然開口問道:“陳掌柜,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陳至呵呵一笑,心想這劉木匠還真是有意思。
不讓冊冊說,我就不知道了嘛。
真是有夠低調(diào)。
他還未回答,葉漢聲搶著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劉敬免心弦猛震,臉上露出苦笑。
“這話怎么能用在這里?!?p> 陳至不滿糾正:“應(yīng)該是,你做的好事,怎么能瞞過群眾雪亮的雙眼呢?!?p> 劉敬免心若死灰,瑟瑟發(fā)抖。
陳至兀自樂呵呵的解釋:“今日獵手家屬前來,起棺回家葉落歸根,我才知道那桐木棺材的事情。”
聽到這里,木匠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那日冊冊前來,自己知她乃是蛇妖,唯恐嗅到那位大人所賜三顆魔珠的怨氣味道,便以少要銀錢佯裝憤而驅(qū)退。
不得不說,這是個非常巧妙的辦法,既免除了暴露的風(fēng)險,又唱紅臉反做了好人。
但成也桐木敗也桐木。
那日在鏡花村偶遇,自己不是說過,所來為的是一株別人定下泡桐木嘛!
現(xiàn)在把那桐木用來制棺,便被他抓住尾巴。
懊悔。
千算萬算,一朝破功。
劉敬免干笑一聲,無力說道:“還是沒瞞過你。”
然后便想關(guān)門。
接下來該考慮事情已經(jīng)不多了。
自行了斷,抑或潛逃是唯二的選擇。
“哦對了?!?p> 陳至不由分說的把二十兩銀子塞進(jìn)劉敬免手里,認(rèn)真說道:“不能讓你一路白跑?!?p> 木匠進(jìn)村收木材,也是需要本錢的。
風(fēng)餐露宿,一路奔波,甚是辛苦。
但聽到劉敬免耳朵里,哪里還會是這個意思。
看著一行人的背影,木匠眼角輕跳,嘴角下垂,整個人都頹廢了。
看來逃是逃不掉了。
因為這二十兩,是買命錢?。?p> 黃泉路上,望鄉(xiāng)臺里,拿來給孟婆買湯用的。
可不是“一路”嘛!
可惡啊!
劉敬免一時氣急,攥緊拳頭擂向胸口,衣服里卻傳來“嘭”的一聲。
他嚇了一跳,伸手摸去……
漏屋偏逢連夜雨。
居然把傳訊珠拍碎了。
……
幸州依昆山而建,城外二十里,綠草如茵,沃野千里。
茫茫夜色中,螢火蟲振翼紛飛,草莽之間,一時如星光點點。
一眾妖物早在此地等候多時,到了約定的時間仍不見接頭人露面,不由得有些焦躁。
光頭大漢身高七尺,滿面兇煞之氣,不悅怒道:“臭婆娘言而無信,約好子時,此時已近丑時還不見蹤影,我看是不成事跑了吧。”
他身邊的女子清魅多姿,身材雖然不甚出眾,但一張俏臉端的是傾國傾城。
聽到抱怨的話并未多言,只是微微蹙了下柳葉彎眉,伸手推了一把壯漢。
“汗臭太濃,閃開。”
她嬌嗔一聲,撇了撇朱唇。
壯漢原本還兇神惡煞,目光轉(zhuǎn)到女子身上,立刻換上一副笑模樣。
“娘子見諒,我聽說這味道最是吸引異性,便從上個死鬼身上刮下了些抹上,若是娘子不喜,稍后我就洗掉。”
聽得出來,他們是一對妖精眷侶化形而成。
領(lǐng)頭的老者眸光內(nèi)斂,擺了擺手:“莫要多言,此事我妖族并未出力,坐享其成,哪里還有那么許多牢騷?!?p> 他席地而坐,冷聲說道:“等著便是?!?p> “若她一夜不來呢?”壯漢也坐下問道。
“那便等一夜。”老者低垂眼簾,仿佛昏昏欲睡。
“若她今夜明日都不來呢?”
俏麗女子也不在乎弄臟淡青色裙子,跟著坐在老者身旁,嬌笑問道。
老者霍然睜眼,眸子中厲色必現(xiàn),殺意盡顯。
“那就到將軍府別院去,殺她個血染青霞,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