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緊拳頭,那雷殛異力所化的字跡如蛇蟲潮涌般退去,最后流入張玉山的掌心,化作一個方方正正的幽森印記。
“業(yè)緣所殺……”
張玉山心中低喃,有些不解。
值得一提的是,這四個字并非用的是當(dāng)今仙道公認的道書體系文字,而是張玉山從未見過的字體。
九州仙道源流,不提縹緲的上古巨史,單就方仙道始,已有三十六萬年之久,這其間,載道之文,也是幾度嬗變。
回憶《圣靈要指》,張玉山琢磨起這四個字的來歷。
天地間至精至微者,道也;至明至著者,文也。
道非文不明,文非道不立。
最早的人文始祖效法自然以成文字薪火,自此與野獸脫離;而最早的煉氣士通過俯仰天地而明道,自此與神魔兩分。
其間,文字便是樞機,一點而萬通,成就延綿不絕的人族命脈。
現(xiàn)今仙道通用的文字為云篆之體,是陰陽初分所化的天書變體,即八龍云篆的通行版本。
真正的八龍云篆乃是一切真文的集大成者,號“明光之章”,乃是一派道子、掌法長老之流才能夠精研的存在。
其中,天書之下,云篆稱之為神書,此外還有地書龍章鳳篆、內(nèi)書蟲鳥紋篆、外書甲骨石文。
此五類便是九州傳承的仙道文字,其余玉字金書囿于一家一地之故,不入主流。
而以張玉山淺薄的見識,這四字皆不入五類之中,雜體微昧,不能久視,否則就是頭暈?zāi)垦#乙蛔冊僮儯路鸹钗铩?p> 所謂“業(yè)緣所殺”也不是他認出來的,而是這四個字鉆進他腦子里面,像是惡魔低語般“告訴”他的。
和那詭異的文字一起褪去的還有四周的黑暗,此刻張玉山又立于遠中,四處依舊無人,只是恢復(fù)了光亮。
他沒有立馬起身,方才四雷入體,哪怕以《五氣妙化訣》化解,身體內(nèi)的情況也是頗為糟糕,就是體表,也早已焦黑,只剩下靈動的眸子還算得上正常。
一番調(diào)息過后,他換上嶄新的衣袍,移步到石臺上,之前還空無一物的臺子上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方小巧的木匣。
略做沉吟,他打開木匣,沒有想象中的奪目靈光,只有一塊黑漆漆的鐵塊躺在匣子里面。
緩緩放下袖中捏著的靈符,拿起鐵塊,入手后張玉山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此物并非鐵塊,質(zhì)地很輕,摩挲著頗為圓潤,只是觸感不佳,帶著沁人的寒意。
鐵塊造型獨特,首寬尾細,倒像是凡人用的箭矢的箭頭,只是最前的鏃尖已然不見。
“這難道也是某位師兄的貼身物件嗎?”
“老觀主,究竟想要做什么?這四個字又是什么意思?”
心中疑云密布,可他絲毫沒有放松警惕,就在他打開匣子之后,周遭的溫度也隨之下降數(shù)層,而此刻一道凌厲的勁風(fēng)便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縮身、蓮陣、換位、鷹目……
不得不說五行道體的強悍,張玉山只是一念動,便是萬身隨,倏忽之間,他已經(jīng)是騰挪到了大殿邊緣,直面方才那偷襲之人。
伏成,節(jié)榮觀觀主,百歲老人。
他太老了,作為筑基有成的玄師,一百歲不該如此老朽,他枯木般的老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像是擇人而噬的毒蛇,只留下些許危險的蛇信在外招搖。
他身量本應(yīng)該很高的,在張玉山的記憶里,這個高大的背影牽著他走進了節(jié)榮觀。
而此刻分明就是一截斷木,裹著的黑色袍子活像是一床被子,把他蓋得喘不過氣來。
渾身的暮氣只有一雙瞳子意外的年輕,里面燒不盡的欲望、野心和……殺意!
張玉山雖然無法突破空間桎梏召喚御靈,但真解運轉(zhuǎn)無礙,以玉真的蓮陣為守御,紫金雕的速度為策應(yīng),足以讓他先下手為強。
五氣輪轉(zhuǎn),張玉山背靠玉羅傘,腳踏河圖,以汪洋元氣配合蓮陣起一座困殺大陣,將伏成觀主圍困其間。
各色符箓的靈芒無以復(fù)加,曾經(jīng)的伏成觀主乃是筑基仙長,雖說流放在外的觀主大多修為倒退,一百年后該是煉氣都難,但很顯然此刻的伏成觀主不能夠以常理計較。
果然枯木般的伏成觀主就展示出了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絕世速度,一息不到就閃現(xiàn)至張玉山身前,完全無視了張玉山得意的困殺大陣。
熟悉的身形上,張玉山從陌生的眸子里面讀出了狡黠和不屑。
“嗬——”
一聲低沉的嘶吼從眼前的怪物喉嚨里面發(fā)出。
這顯然不是預(yù)警,而是慶功——天旋地轉(zhuǎn),張玉山心神一緊,整個人好似被吊起來再丟下去。
再起身之時,不變的石臺長在了頭頂,上面倒懸著一盞孤燈,是此刻黑暗里唯一的太陽。
腳下一軟,無名潮水將他懸溺其中,胎息之法也無從施展,天地從此錯位開來。
讓他想起真陽道的明玄道人,他的《玄陽真源劍訣》也是走的陰陽鎖分的路子,可是那時候有福地法則加持,他能明心正本,而此刻落入無名幻鏡之中,本來又在何處?
如若是高功困于此地,本來是何面目,或許他一段一十六字心傳便能跳出,再不濟一篇心經(jīng)也能復(fù)原。
可是張玉山不過一小修爾,哪怕六年的開天履歷,也不過空中樓閣,難以務(wù)實。
此刻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夠了!
對,就是夠了!
他看明白了,他娘的勞什子幻覺層出不窮,就是在試探他,在有求于他!
包括伏成觀主的死!
夠了!
張玉山拿起一物,猛地朝腦門上拍去,那是——黝黑的箭鏃!
“噗——”
血流如注,箭鏃擊破頭皮,把張玉山的視野染成血色,血色席卷黑暗,天地又開始正位,活像是地折天傾,他張玉山又做了一回共工!
須臾之間,張玉山跌坐殿中,血流如注,那不是幻境,而是真實!
染血的箭鏃落在張玉山手上,他勉強睜開眼,本來何處?本來就在他手中的箭鏃,那是幻境與現(xiàn)世的交點,讓他找了出來,得益于那明悟本心的澄澈。
白云不改青山色!
血染箭鏃,黝黑的外表忽地如雪般消融,而血跡則是爭先恐后地沁入其中,這般變故,一下子讓箭鏃還復(fù)本來面目。
一枚玉色箭鏃重新現(xiàn)世,通體晶瑩,里面沁著血色,平添幾分妖異,折射著光怪陸離的顏色,一如此事的撲朔迷離。
張玉山摩挲著玉鏃,其上并非光潔無物,那沁血游絲順著他的撫摸,竟然是貼著玉鏃活生生地熔成了一個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