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滿月

　　按江錦尤的本愿，他手里那整串糖葫蘆最后是留給年熙佳的，不過他終究順了她的意，將那串一人一半分著吃了。

　　解決完冰糖葫蘆，兩人暫時也不覺得餓，就繼續(xù)在閑庭街信步。

　　七點出頭，天色些許變暗，青石板路漸顯原本的幽深，熠熠燈光從各門店的窗口漫落，平滑地融入地面，使長街添了煙火氣。

　　年熙佳主動拉著江錦尤進(jìn)了家小吃館，想請他吃一頓，說是報答他中午為她做的那碗面。

　　江錦尤見她滿臉誠摯，不忍拒絕。

　　若她開心，都行。

　　等到他們用完餐出來，夜幕已沉得徹底。

　　數(shù)十盞高懸的燈籠被點亮，照著路，就如聚了彤火，往來人皆悠揚起暗橙色的影。

　　他們回到街道，漫步，久而也坐在長椅上，慢慢地聊著許多。

　　不知何時，天邊出現(xiàn)一盞碩大的圓月，銀白湛然，泛著綢緞一般的光澤。

　　便不斷有行人停下腳步，沉浸觀賞，或遙指溢嘆……

　　年熙佳瞧見此幕，陡然注意到天邊那月亮。

　　那月亮盈盈滿滿的，一望，無垠的澄澈。

　　當(dāng)真漂亮。

　　年熙佳難掩興奮，“江錦尤，你快看，是超級月亮！”

　　是猝然的視線交匯，忽如一夜春風(fēng)。

　　她粲然地、真切地笑，仿佛萬千瓊樹在隨心所欲地盛放。

　　江錦尤緩緩去看那月色，再難凝神。

　　月色雖美，卻遠(yuǎn)不及她的笑顏。

　　同許多行人一樣，年熙佳橫舉起手機(jī)，朝著那空中的明月，仔細(xì)地對焦。

　　可惜她一連直拍了幾張，到底還是不滿意。

　　年熙佳盯著屏幕中那一張張模糊了輪廓的月相，難免失落，想來，偏頭看了看身后同樣在拍月亮的江錦尤。

　　她記得以前年辰有教過江錦尤一些攝影技巧，所以他的拍照技術(shù)要比她好。

　　“江錦尤，”年熙佳問他，“你拍得怎么樣了？”

　　少年聞聲放下手頭的動作，捕捉到她眼里透露的低落，徐徐說道：“像素有些低了，拍得還是不夠清楚，要是用相機(jī)拍的話效果會好很多。”

　　年熙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就不必糾結(jié)現(xiàn)在，之后回去用年辰送她的相機(jī)試試看好了，到時候再分享給江錦尤。

　　年熙佳便跟江錦尤說沒關(guān)系，雖不滿意，至少也將其記錄了下來。

　　如此，也是美好的。

　　***

　　八點出頭，年熙佳收到周溫素女士的消息，簡單來講就是問她回家了沒有。

　　她這時突然意識到之前自己跟周溫素說過想在街上逛逛來著。

　　自從年辰走后，每次出門她幾乎都會跟周溫素報備行程，為的就是減少母親不必要的擔(dān)憂。

　　不過今日的確逛得有些遲了。

　　年熙佳迅速打字：【還沒有，現(xiàn)在在閑庭街這邊，和江錦尤一起?！?p>　　周女士回復(fù)：【噢，小江也在啊，那你們想逛的話再逛會兒吧，盡量早點回來，別太累了?！?p>　　年熙佳看周溫素發(fā)來的消息，幾乎能想象到她在身邊說這話的語氣，她低頭，認(rèn)認(rèn)真真敲了個“好”字，乖乖發(fā)過去。

　　“阿姨回來了？”江錦尤一旁問她。

　　年熙佳搖搖頭，如實說著：“還沒，只是問問我回家了沒。今天在外面待了蠻久，她看我這個點還沒跟她發(fā)消息，估計有點擔(dān)心吧?！?p>　　話音剛落，她注視著身邊的少年，思考片刻，欲言又止。

　　“嗯，”江錦尤聲線清洌低柔，尾音勾著笑意，摸了摸年熙佳的頭，“那現(xiàn)在，慢慢回去吧。”

　　年熙佳愕然。

　　江錦尤實在很懂她的心思。

　　她朝他微一頷首，“好?！?p>　　***

　　江錦尤為年熙佳擇了另一條回去的路。

　　這條路比他們來時那條要短些，并且，它會穿過一個叫花滿蹊的公園。

　　那也是兒時年辰常帶他們玩的地方。

　　年熙佳當(dāng)時剛搬回凌川不久，曾獨自去那里看過。

　　她發(fā)現(xiàn)，時隔幾年，花滿蹊重新翻修過，雖然規(guī)格不變，但里面添置了不少嶄新的小型建筑，樣子可比昔日豐富得多。

　　不過那日，她走在蓊郁的林蔭之下，走在熱鬧的人群之中，她一點也不滿足，她覺得空。

　　她感受得到，有落寞的聲音在心頭鼎沸。

　　而人群里，惟她緘默。

　　“今天過得開心嗎？”

　　江錦尤溫柔的聲音環(huán)繞耳畔，年熙佳從回憶中醒來，她低著視線，看月光清粼粼落在叢邊，朦朧處像浮了青霧，晶瑩處似點了碎星，一切一切，深淺不一。

　　她莞爾，“開心啊?！?p>　　“今天的面和糖葫蘆都很好吃，琴聲很好聽，還有這月亮……”

　　年熙佳頓然，試想再望一望那寶月，抬頭，率先入眼的是江錦尤的面容。

　　他的眉宇間流動著淡淡的月色，俊逸非常。

　　她的心跳張弛，不挪眼了，“這月亮，也很好看?！?p>　　***

　　八點一刻，月夜靜，長徑幽。

　　年熙佳一路走來，覺得這晚的公園靜得宛若無人，雖然她偶爾也能透著月光看到遠(yuǎn)處一點稀落的人影，聽到晚風(fēng)擦過樹梢發(fā)出一點窸窣的聲音。

　　其實總歸算是清冷的。

　　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空。

　　甚至，她還有點欣然。

　　年熙佳知曉，這樣的心情，不止此刻，不止今日，似乎自她回到凌川與江錦尤重逢以來，每一次與他接觸時，皆有如此。

　　原來真的會有一人，是另一人時常歡喜的存在。

　　銀亮的月光縈回屈曲，到了轉(zhuǎn)角。

　　不遠(yuǎn)處，一對男女手牽著手，悠悠地走在前頭。

　　年熙佳和江錦尤默契地放慢步調(diào)，知趣地跟在他們身后，卻不曾停下，始終與之維持一段合宜的距離。

　　“真好?！?p>　　“是啊?！?p>　　年熙佳看著月光從他們的背影滑落，照亮滿地的深情。

　　這一幕，在她眼中，如夢似幻。

　　她不由自主地開口：“江錦尤，你說，我不在的時候，凌川的月亮都是這樣漂亮嗎？”

　　話音落下不久，她便覺得自己的問題不合時宜了。

　　美好的場合，不該摻雜傷春悲秋的東西。

　　“你不在的時候，我很少看過月亮?！?p>　　年熙佳從來沒想過江錦尤會這樣回應(yīng)她，且以這樣認(rèn)真的語氣。

　　這興許是一種安慰。

　　她窺一眼江錦尤清絕的側(cè)顏，“我在那個城市，也很少看月亮，我總感覺，缺點什么?！?p>　　“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凌川的月亮?！?p>　　“或許真是因為，相由心生吧?！?p>　　年熙佳笑了笑，徐徐仰頭看天，碰巧避開了江錦尤滿是心疼的目光。

　　***

　　八點半，月亮橋。

　　橋下，溪流滿上清輝，橋間的彎月和天邊的滿月皆靜靜地浮于水面，宛若出塵。

　　年熙佳隨臺階往橋上走，只聽到霽風(fēng)吹拂的聲音，這月亮橋今日也算是寂靜得出奇。

　　她環(huán)顧四周，除了身邊的江錦尤，周圍的確再無他影。

　　唔，這么看，先前走在他們前面的那對男女也已經(jīng)離開了。

　　畢竟過了這橋，差不多就出了花滿蹊。

　　出了花滿蹊，她也快到家了。

　　年熙佳壓著步調(diào)，邊走邊思索什么，到橋中央的時候停了下來。

　　她問：“你可不可以再陪我看一會兒月亮，就一會兒？”

　　江錦尤知道她對這晚的月色還是格外留戀。

　　他笑著應(yīng)：“好?！?p>　　頃刻就有風(fēng)來，揣著別樣的思緒，年熙佳雙臂緩緩搭在護(hù)欄上，明眸凝著水面與天邊的一切。江錦尤陪在她身旁，看她亦看月亮。

　　于是時間浸在漫漫月色里，好似無所窮盡，直到她的聲音響起，時間像有了生息。

　　“江錦尤。”

　　“今晚的這場滿月，會是你看過的最美的月亮嗎？”

　　其實當(dāng)時的年熙佳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向江錦尤問這個問題，或許是一時興起，想問便問了。

　　不過江錦尤似乎挺在意這個問題。

　　年熙佳與他對視時，發(fā)現(xiàn)他竟怔愣了一瞬，然后應(yīng)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人或事，他看她的眸色愈加深邃，如同池墨。

　　“江錦尤？”

　　江錦尤眼底的墨色像被揉化，他淺淺一笑，“不是。”

　　年熙佳又問，“那是小時候，我們跑到天臺上看超級月亮的那次？”

　　江錦尤略微遲疑，還是搖搖頭。

　　這是他的回應(yīng)。

　　年熙佳突然有些失意。

　　他們小的時候經(jīng)常會看月亮，但對年熙佳個人而言，最難忘的還是與他共賞超級滿月的時刻。

　　雖說超級滿月并不罕見，但年熙佳和江錦尤一起看過的，目前只有兩次。

　　一次在幼時，一次是今日。

　　年熙佳隱隱猜想，也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錦尤遇到過很多美好的事物，而令他深刻的，一定遠(yuǎn)不止月亮。

　　她突然覺得遺憾，不能在他身邊，與他共睹，并感受他的歡喜。

　　年熙佳好想了解與他有關(guān)的許多，無論瑣碎與否。

　　她展顏而笑，眉眼動人，“江錦尤，你見過的最美的月亮又是什么樣的呢？”

　　“能不能和我講一講？”

　　“我想聽?！?p>　　江錦尤沉吟片刻，聲音清潤又低醇，他壓著一顆怦然的心，緩緩對她說：“在我的記憶里，它也是一輪滿月，不過和今晚的月亮不太一樣。它的光雖皎潔，卻不清冷，反而很明媚，很溫暖。”

　　年熙佳：“感覺就像，夜晚的太陽？”

　　江錦尤定定地看她，“嗯?！?p>　　“這樣的月亮，也在凌川？”

　　“對。”

　　“江錦尤，聽起來，你還挺喜歡那樣子的月亮的?！?p>　　“是啊，不過可惜……”江錦尤低頭，深邃的目光抵在年熙佳的視線。

　　年熙佳一雙瞳仁澄澈透亮，不染纖塵，“可惜什么？”

　　“可惜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靜皎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p>　　年熙佳這么一聽，愣住了。

　　等到后知后覺，江錦尤湊近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格外認(rèn)真地說：

　　“年年，我喜歡的月亮，不在天邊，而在我眼前。”

　　那一刻，一切皆被掠去聲色，惟他，風(fēng)光霽月。

　　年熙佳這么看著他的深情眼，想起他們從前的一切，似乎很早的時候，他就經(jīng)常這般看她。

　　原來原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喜歡著她。

　　年熙佳心跳加速，紅了面，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她喃喃地叫他的名字，細(xì)聽，聲音是微顫的：“江錦尤……”

　　江錦尤的一雙手溫柔細(xì)致地?fù)徇^她的臉側(cè)，語氣依舊寵溺，“果然還是……嚇到了嗎？”

　　他還是朝她笑，徐徐安撫著：“沒關(guān)系，就算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

　　話未說完，年熙佳半身前傾，悸動難抑地抱住了江錦尤。

　　“年……年年？”江錦尤胸膛微微起伏。

　　那一刻，溫?zé)崛缌?，順著血液情不自禁地涌上四肢百骸。年熙佳感覺自己的心臟像塊玉，熱得快化了，但她還想抱得更緊些。

　　因為那樣的擁抱，透過胸壁，才足以聽見怦然的心跳，聽見炙熱的喜歡與思念。

　　而此刻，他們的心跳離得很近，共聲共振，早已分不清歸屬。

　　“年年……”

　　“江錦尤，”年熙佳的頭深埋進(jìn)江錦尤的脖頸，“你現(xiàn)在，能聽見月亮的心跳嗎？”

　　“月亮它說，”

　　“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