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生活幾近是在老家度過的,那個地方叫柳鎮(zhèn)。為何叫柳鎮(zhèn)呢?不僅是因為那里柳樹多,而且那里唯一的家族(也就是我的家族)的姓氏也是李。
但總有那么幾個例外,我的六爺就不姓李,他的姓氏我根本就不清楚。
老家有一處果園,果園背后便是學校。學校的守門老大爺就是我的六爺。
聽老一輩人說,六爺來自外省,搬來這里已經(jīng)有二三十年了。
爺爺曾說:“老六來這里好像到八五年了,他來時是兩個人。但那個人后來沒過幾年就走了,再也沒來過?!?p> 那時的我聽不懂爺爺所說,只覺得這是一個很慘的故事。
慢慢的,我也長大了不少。
一次,我與幾個堂兄弟去果園摘果子吃,在不經(jīng)意間折折了許多樹枝,幾個人剛想著要“逃”,六爺來了——“你們在干嘛?”六爺生氣的喝道,“這些樹枝是誰折折的?”
“不是我們,我們也剛來?!贝筇酶缫槐菊?jīng)的胡說八道,“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這樣了?!?p> 六爺走到我們跟前,彎下腰,撿起了一根樹枝,看了看。便道:“孩子們,撒謊可不好。下次要是讓我看到,我不打爛你們的屁股。都給我走?!?p> 一聽到“走”這個字,我們一幫人便急忙跑了,連幾個摘的果子也沒帶。
自這次“事故”之后,我便不敢見六爺,并且對他也有一些不滿。我一直在想,家族為何要接納這樣一個脾氣暴躁之人。
再后來,我也開始上學了。
每次出入學校的時候也是避著六爺走,以防被他罵一頓。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將近三年。
我們的數(shù)學老師是一個很嚴厲的人,我有一次沒有寫作業(yè),就被她罰站在國旗臺下。我一聽,嚇了一跳:這大雪天的,我還不得凍死。但我還是乖乖出去了。
學校不是很大,警務室就在國旗臺的不遠處。
大概站了十幾分鐘,我忽然聽到了一道很輕微的聲音:“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古詩?我一聽便有了很濃的興趣,躡手躡腳走到了警衛(wèi)室門口,從窗子里隱隱約約看到六爺拿著一本書在讀,但看不清面色。
剛一轉身,便看到六爺已在我身邊。
“柳城?你怎么在這里?快進來?!闭f著,六爺便將我?guī)нM了房間里面,撲面而來的暖氣讓我全身都熱熱的,早就忘了之前他的暴躁。
“坐吧,我給你倒杯水?!绷鶢旐樖謴淖雷由夏昧艘粋€杯子,把一杯水放在了我手里,動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我喝了一口,身上也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了。
喝完水,我和六爺沒有說一句話,我就一直看著六爺發(fā)呆的樣子。
忽一看,他就想一棵枯死的老樹,又一看,我好像看到了他內心的那種悲涼一般。那是一種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復過往的滄桑之情。但又一看,好像一切都不復存在,只有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就這樣坐了幾分鐘之后,我感覺到有點尷尬,所以就找了個話題。
“六爺,您姓啥?”
“張?!?p> “六爺,那您的老家在哪里?”
“外地。”
......
就這樣,我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他都是避重就輕的回答。從他的回答中,我只能知道他是一個嘴巴很緊的人。
“哦,對了。我剛才看到您在看什么東西,那是什么?”我最后問了一個問題。
“啥?老頭子我老了,聽不到了?!绷鶢敊C智的避開了我的問題,“你趕緊出去站著吧不然你老師看到了,可就不好?!?p> 說著,便讓我走。我也不好待,便出去了。只覺得莫名其妙,六爺為什么啥都不說?
雖然莫名其妙,但從此刻起,我對他的感官也是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畢竟小孩子嘛,誰對你好,他就對誰好。)
后來,也不太清楚是哪一天。家里人有點事情,將我安置在了六爺?shù)募依铩?p> 他的家著實不咋滴,只有兩間房,他將我?guī)У搅朔块g里,交代了一番便出去了。我趁著這個時候,將他的家給翻了個遍。
說實話,啥都沒有。但也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他的兩間房中都有床。奇怪也不奇怪。
但我不死心,又開始翻他的柜子。果真,上天不負有心人,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張紙,上面的內容如下:老兄,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早已離去。你我在這里也待了兩三年了,我的事情我也要去解決了。最多十年,我就會回來,勿尋!
一看到這封信,我下意識就想到了爺爺口中的“那個人”。
十年?
那一瞬間我就知道,“那個人”可能不會回來了。按爺爺所說,六爺來柳鎮(zhèn)已經(jīng)有二三十年了,“那個人”說的是十年,可幾乎已經(jīng)有三個十年了。
孩子的好奇心是無法阻擋的。我本著一顆解惑的心,拿著那封信坐在床上,坐等六爺。
沒過多久,六爺便回來了。
我一看到他,急忙就問他:“六爺,六爺,這封信是誰寫的呀?”
剛一問完,我就后悔了。因為我不覺得六爺會將這些告訴我。
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居然開始跟我說了起來。
“他呀?他叫江鴻明,是你六爺我的一個好朋友。”他從我的手中拿過那封信,用一種懷舊的眼神看著那封信。
我的眼球一轉,又問道:“六爺,那么,果園的樹是不是他種的?”
六爺稍顯驚異的看了看我,說:“嗯,不錯。那年我們來這里的時候,帶了一些老家的樹苗,我與他便將它們種在了那里。如今,業(yè)已形成了一片樹林。”
“那么,那個江爺爺又干什么去了?”我又問。
“我也不清楚,當年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沒有一點消息?!彼呦蛄碎T外,抬頭望向了天空,我立馬跟了出去。
那一刻,我清晰的看到六爺?shù)纳眢w忽然間一晃。
......
自那天后,沒過幾天,六爺便去世了。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的心頭突然一陣。我好像明白了他前兩天為何要與我說那么多......
那天雨朦朧的下著,走在送葬的隊伍里,我的心好像被霧霾籠罩著。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去過六爺?shù)哪情g房子,但我卻經(jīng)常會去果園照料果樹。
一次,我進到了那間屋子里。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封信——難道是六爺寫的?我的心一抖,打開了那封信。
信中說:將近三十年,我等了這么久,卻只等來了一句話:“他已經(jīng)不在了?!蔽蚁耄沂菚r候去找他了。
一個老頭,等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他是怎樣熬過去的?我無法去想象。
一些人肯定有這樣的想法,就覺得人間過于黑暗,人與人之間沒有所謂的真情,所有人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但六爺讓我明白,這世間是有真情存在的:為朋友不惜一切,等候一生......
六爺在我的生命中,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可這“匆匆”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當年警務室里六爺?shù)哪潜緯覐奈匆娺^,但我也不想再去找了。

清楓真人
一個凡人的凡作,寫的不好,希望有人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