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國師1

　　天色方暗，宮里的燈依次亮了起來。

　　姜略從議事大殿出來，大步甩開了還在爭論不休的眾臣，匆匆朝外走，沒走多遠就又被隆泰帝身邊的內(nèi)侍攔住了。

　　惹得一眾朝臣、皇子們紛紛駐足觀望，或沉思，或不忿，或黯然，神色不一。

　　從隆泰帝定下了卓魯代敏是殺世里合剌的兇手必須報此仇，又認定朱里貞部已成大患，到了必須要派兵出征的基調(diào)開始，眾臣就開始為了出征的人選而爭吵了起來。

　　相比朱里貞，北興的優(yōu)勢實在是太明顯了，國土人口實力、兵力，糧草物資皆呈碾壓姿態(tài)，好像只要能夠出兵，朱里貞就是囊中之物。

　　當然，拿下朱里貞的好處也是非常明顯的，對皇子們來說，幫大興解決后患只是其一，最大的好處還是能夠趁勢接收世里合剌的勢力，幫世里合剌報了仇，那肯定就具有優(yōu)先權。

　　世里合剌是皇長子，血脈又純正，還是陪著隆泰帝打過江山的，他的支持者在一眾皇子當中是最多的，如今為了拉攏這些勢力，成年的皇子們已經(jīng)明爭暗斗得不可交，出兵朱里貞這樣的機會，他們都不想放過，所以一個個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爭得臉紅脖子粗，直到將隆泰帝氣得突然發(fā)病也沒有爭出個結果。

　　這會皇帝醒了，想不到竟然只叫了姜略回去，也難怪眾臣會如此在意了。

　　姜略行至內(nèi)殿時，隆泰帝正倚在床頭喝藥，昔日的霸主如今已經(jīng)須發(fā)皆灰，雖然威嚴猶在，但在病中神色間也現(xiàn)出了明顯的老態(tài)與疲憊。

　　姜略目光微黯，行了禮。

　　隆泰帝擺了擺手，將藥碗遞給宮人，又咳嗽了幾聲，便直接問道：“依國師看，該派何人出征朱里貞合適？”

　　姜略神色無波，應對道：“眾皇子皆是驍勇善斗之輩，又有大興做后盾，僅與朱里貞接壤的西京兵力就十倍于朱里貞?！?p>　　他說到此處，隆泰帝氣得哼了一聲，捶床道：“打南周二十年不破，那一個個的都不想去插手，現(xiàn)如今只這一點小仗覺得手到擒來倒是都爭起來了，就是安享太平太久了，都忘了大興是狼而不是狗，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他又咳嗽了起來，內(nèi)侍小聲在旁勸慰了幾句也被他轟開了，朝姜略道：“國師，你繼續(xù)說。”

　　姜略就道：“朱里貞部之驍勇善戰(zhàn)從日前與草原盟一戰(zhàn)也可見一斑，他們又從草原盟俘獲了不少兵器，戰(zhàn)力比以往更強，此番若是卓魯代敏成功逃回，士氣也會更盛，故也不可大意輕敵，私以為主將當以穩(wěn)重為要，再擇熟悉朱里貞部和卓魯代敏的副將，勝數(shù)可在八、九之間?！?p>　　隆泰帝緩緩靠在床頭，神色被帳子的陰影遮了大半，聲音卻是平靜極了，只道：“幾個皇子里面，只老六倒是個謹慎的，其他幾個對朱里貞都多有輕視......而要說對朱里貞的了解，那必屬石抹宰相了?！?p>　　姜略并不附和，只靜靜地垂手立于一旁。

　　隆泰帝略一沉吟，又問道：“國師認為那十之一二是什么？”

　　姜略道：“戰(zhàn)事起必有殺戮，實乃有違天道之舉，世事無絕對，既悖道而行又哪會十全十美？”頓了一下，道，“陛下以為今日朱里貞之于大興，與二十年前大興之于周，如何？”

　　問得隆泰帝一愣，才道：“國師對朱里貞倒是極為看重。”

　　“人莫躓于山，而躓于蛭，不可以小事為輕?！?p>　　隆泰帝傲然道：“當年大興對周尚能以少勝多，奪得這半壁江山有今日之勢，如今大興與周半分天下，兵強馬壯，對付區(qū)區(qū)朱里貞，不足五千兵馬，國師卻如此謹慎小心，大可不必?！?p>　　頓了一下，他身形坐直了，從暗影里探出來，目光如炬看著姜略，道：“近來朕時常在想，為何當年大興能打下半壁江山，如今比之從前境況好了數(shù)百倍不止，為何竟二十年不得寸進，甚至覺得不如二十年前自在隨心，反倒多有束縛。

　　思來想去，唯一不同的只是如今學了中原的那一套來治理江山。國師，你說若大興一如從前，如今日卓魯代敏一般硬打，不計后果，又會如何？”

　　姜略緩緩道：“無知自然無所畏懼，一如初生牛犢不懼虎?！?p>　　隆泰帝目光迫人，冷哼道：“我大興非牛犢，周人也絕非是虎！國師此寓大錯?！?p>　　姜略神色從容，道：“周人非虎，天下人為虎，大興能大敗周兵，卻不能與天下人為敵。只知殺戮、掠奪、壓迫，以興人為尊，只會引來不斷的反抗。對一無所有的壓迫之人，有如山谷踽步，每一步皆是向上，能讓人不畏生死。”

　　姜略朝他一揖：“陛下如今大權在握，還能有知有畏，實乃天下人之大幸！”

　　隆泰帝笑了聲，“儀國師所見，朕能否稱之為明君？”

　　“陛下當之無愧！”

　　隆泰帝笑了一聲，卻又嘆道：“最近朕讀了一些中原史書，歷朝歷代都有賢臣擇明主而侍的故事，他們成就了許多共謀天下的佳話，國師，朕近來身體每況愈下，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完成大業(yè)一統(tǒng)。若朕未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國師又當如何？”

　　姜略目光微斂，但很快便恢復如常，沉聲道：“陛下成，則歸，如不成，當另擇明君?！?p>　　隆泰帝繼續(xù)問道：“那依你看，朕的這些子孫誰有明主之像？”

　　“臣唯侍陛下?！睋Q言之，其他人他并未進行考察，但同樣的，也說明了其中并沒有姜略能夠看得上的新君。

　　隆泰帝沒有再問，只目光晦暗地盯著他良久，倒也不曾發(fā)火，好一會兒才怏怏地靠回床頭上，問道：“國師可其他囑咐？”

　　姜略深深地一躬身，沉聲道：“陛下此次發(fā)兵朱里貞雖是師出有名，也望能以奇用兵，不因戰(zhàn)為能、為強，獲勝之后也能有哀慟恭敬之心，不再造殺戮，恬淡為上?！?p>　　隆泰帝點頭道：“國師仁心，朕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姜略拱手施了一禮，正要往外走，又被隆泰帝叫住了：“方才內(nèi)侍與朕說起一事?！?p>　　姜略轉(zhuǎn)過身來，隆泰帝的神色比之方才倒是和緩了許多，略帶笑意，問道：“臻哥養(yǎng)了一只虎，你知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