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暉笑問:“大哥,如果真要攤派入股,村民手里肯定沒有錢。賣賣糧食是少不了的?!?p> 他話沒有說完。張美麗端來一碗水,瞪了崔暉一眼,笑著說:“大哥喝口水!”崔昌接過水,一口氣喝了一半碗,放下碗后,說道:“大部分村民拉著饑荒,拿不出錢來,劉明翰說讓村民賣口糧,這事兒明天大隊開會研究。如果按照你說的,攤派抵繳公糧,劉明翰說不定要冒險?可一旦失敗不可想象呀!”
崔暉接著說道:“抵繳公糧是好事兒,反正我們是沒有損失,只是他一個人擔(dān)不起,你們集體立字據(jù),我就帶頭拿錢?”
集體立字據(jù)?崔昌一怔,他心想:這招夠狠,工資沒的沒多少,風(fēng)險倒是不小??墒菃栴}不在這兒,有錢了,紡織廠就能有效益?這才是關(guān)鍵,所以劉明翰怎么著,他不管,自己是不能蹚渾水。
他看著一臉憨笑的崔暉,他又問道:“你的意思是?”
“大哥明白就好?!贝迺熜Φ馈?p> 小麥?zhǔn)崭钤诩?,村民得給新糧食騰地方,這個時候大隊搞攤派,這是一個時機(jī)呀!想到這,他差點(diǎn)脫口叫出。他掩飾內(nèi)心的心喜,說道:“我倒希望他能成功!”
“凈想好事?等大隊集思廣益后,再聽聽大家都怎么說吧!”
通過和崔暉的一番交流,崔昌大概是找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思路也清晰起來,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只是這個風(fēng)險估摸著劉明翰不會承擔(dān),也承擔(dān)不起。他站起來:“我走了?!?p> “我送大哥?!闭f著,哥倆一起出了屋,在院子里,崔暉問道:“大哥,劉明翰有多大決心?!?p> “七成?!毕氲絼⒚骱驳膹?qiáng)勢,崔昌說道。
“好,好。大哥,慢走……”送走崔昌,崔暉回到屋里,見到張美麗盯著自己,他收起笑意,笑道:“怎么了,我的俏媳婦兒?!?p> “你看我沒去紡織廠,是多么英明的決定,他們黃了?!?p> 張美麗扭著頭不說話,顯然還在生氣。
崔暉笑著走過去,安撫一下張美麗,卻被她無情的拒絕,“死開。”她罵道。
崔暉也不生氣,他給張美麗倒了一碗水遞給過去:“媳婦兒,夫人,你看我們世代種地,有幾個發(fā)財?shù)模F(xiàn)在是新中國,不是舊社會的地主時代。”
“我這么倒騰還不是為了讓你,為了咱們家過上好日子,你的機(jī)械鐘表,我的二八大杠,離我們很近,但又很遠(yuǎn)。”
崔暉誠懇道:“要想買這些物件,是靠著一畝三分地的收成?還是靠做木匠?”
聽到機(jī)械鐘,張美麗有了變化,閨女的出生時間是她的遺憾,她不想讓遺憾在兒子身上重演。
張美麗說:“你這是買空賣空、囤積居奇、套購轉(zhuǎn)賣,不是投機(jī)倒把是什么?”
崔暉嘿嘿笑道:“我媳婦不愧是高學(xué)歷的才女,法律門清?!?p> 聽到夸贊,張美麗嘴角露出笑意,但她并沒有放松對崔暉的敲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餿主意,前幾次是沒有人揭發(fā)舉報,你不可能每次都撞大運(yùn)?!?p> “借大隊的名義是官倒,你自己做是私倒,條條路不通。好好做你的木匠吧,日子苦些也沒有什么,機(jī)械鐘表我也不要了。”說完,她又把頭扭向一邊。
崔暉原本想說服張美麗,放開手腳大干一場,無奈高學(xué)歷的張美麗什么都懂,法律法規(guī)也門清,眼見是說服不了了。
他立刻表態(tài),保證道:“我絕不做的犯法勾當(dāng),爭取做一個安分守法的好公民?!?p> 聽到崔暉的保證,張美麗才算安心,之前崔暉說讓她打聽誰家有棉花以為是隨意說的,原來是要動真格的,必須扼殺在搖籃,省的闖了禍,妻離子散,她再一次警告:“別打村民糧食和棉花的主意,睡覺吧!”
插門吹燈后,情緒低落的崔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緒百轉(zhuǎn),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
1953年國家開始實(shí)行統(tǒng)購統(tǒng)銷,到了1978年國家不再強(qiáng)行糧食買賣,對買賣的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1983年1月國務(wù)院出臺《關(guān)于農(nóng)村若干問題規(guī)定》明文規(guī)定農(nóng)民可自由買賣。
清晨,剛有睡意的崔暉還是聞雞起舞,像往常一樣,扛著鐵鍬背著玉米種子,去麥田點(diǎn)(種)玉米。
看著低垂的麥穗,他知道,和自己兒子一樣快到了月子,他似乎得到了一絲慰籍。
一鐵鍬下去,兩粒玉米種子準(zhǔn)確無誤扔進(jìn)大地裂開的櫻桃小口,鐵鍬一抽又讓她粗魯?shù)拈]上嘴巴。
一張一合,一步一步,它無視什么條條框框,無視人情冷暖,只要符合它的胃口,你對它的好,它成熟的飽滿就是對你最大的回報。
崔暉摘掉眼鏡抹了抹臉上的汗珠,看了眼這片屬于他家的神奇大地,拖著疲倦的身體向家走去。
他情緒低落,心情不暢,看著自己街門的木柵欄,他一腳踢開。
柵欄倒下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張美麗端著水盆站在院子里,他又趕緊扶住,尷尬的憨笑道:“我試試它結(jié)不結(jié)實(shí)?!?p> 他牽強(qiáng)的解釋了一句。
張美麗面無表情,端著水盆把臟水向他潑來:“我也試試你結(jié)不結(jié)實(shí)。”
崔暉連忙后退幾步,才躲過了一劫,他笑道:“我的俏媳婦,是不是嘴饞了,想吃我這只落湯雞。”
張美麗嘴角一掀:“是你兒子想吃了?!?p> 說完,她就進(jìn)屋了。
崔暉撿起一根頗有年頭,略帶有包漿并看起來光滑的頂門棍,把柵欄頂好。
他又放好鐵鍬,從東屋一側(cè)過道穿過,來到之前圈圍的土坑,抓了一只不下蛋的母雞。
燒水,殺雞,拔毛,他熟練的操作,讓這只失寵的母雞,又變成了誰都想咬一口的香餑餑。聞著雞湯香味,張美麗喝了一口雞湯,夸贊道:“這次燉的真鮮美?!?p> “不,是我怠慢了我的俏媳婦,讓你忘記了雞湯鮮美的味道?!贝迺煹囊笄?,張美麗全看在眼里,她又喝了一小口雞湯。
“說吧!什么事兒。”
“沒有,沒有,哪有什么事兒。”
崔暉否認(rèn)。
“沒事,沒事就給爹和娘送些過去,讓他們也解解饞。”張美麗想到閨女說道。
“我想去趟城里。”
崔暉藏不住,突然回答。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睆埫利惼沧臁?p> “雞被吃了,黃鼠狼是不會惦記了我們家了?!贝迺熌ツゲ洳?,欲言又止,走又不走。
“去……去……早去早回?!?p> 張美麗知道崔暉的小心思,她打開衣柜,從一個角落,拿出那個他熟悉,又陌生的紅布包。
崔暉扶了扶厚重的劣質(zhì)眼鏡,搓了搓手,一臉期盼。
張美麗拿了五塊錢,塞到崔暉手里:“省著花?!?p> “不用,不用?!?p> 崔暉假意不要,但他的眼神已經(jīng)出賣了他。見張美麗真要收回,他趕緊揣到褲兜兒,習(xí)慣性的用手拍了拍:“要不,我就拿著吧!”
張美麗吃著肉,喝著湯,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崔暉憨笑,指了指門外:“那我走了。”見張美麗不理人,他走出了家門。
崔暉先去了趟干年家,見柵欄頂?shù)乃浪赖?,知道家里沒有人。
他馬不停蹄向鄉(xiāng)里去,八里的路,他走了二十多分鐘到了徐村鄉(xiāng)政府,沒有介紹信被攔在門口,最后只好作罷。
崔暉又向縣里去,他的同學(xué)劉正明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在縣政府工作,他準(zhǔn)備找老同學(xué)去問問政策,老同學(xué)具體在哪個部門,他不知道。
劉正明是崔暉玩伴兒,又一起上學(xué),關(guān)系很鐵。劉正明上了大學(xué),學(xué)費(fèi)緊張的時候,崔暉也無償?shù)馁Y助過。
崔暉沒想到,鄉(xiāng)府難進(jìn),那縣府豈不是更難進(jìn)?
二十八里路,他走了二個小時多小時。
來到縣府大門,看到偉人寫的“為人民服務(wù)”幾個大字,一種莊重感油然而生。
崔暉還沒有靠近,就被一個老公安攔?。骸澳隳莻€鄉(xiāng)的,有介紹信沒有。”
崔暉笑臉相迎,自我介紹道:“我是徐村鄉(xiāng)大官莊村的,來找人?!?p> 老公安看著不像有介紹信的崔暉,輕視道:“你是找縣長,還是找書記?”
崔暉一怔,如是道:“我不找他們,我找我們村的劉正明,他是我同學(xué),在縣政府工作。”
“哦?!?p> 老公安哦了一聲,問道:“他在那個科室?”
“這個……我不知道。”崔暉說道。
“那我就幫不你了?!?p> 老公安指著政府門口的一片空地:“別擋門口,去哪兒等著吧,他下班,你自然就看到了?!?p> “他幾點(diǎn)……”
崔暉想問幾點(diǎn)下班,但老公安轉(zhuǎn)身進(jìn)了傳達(dá)室,沒有理他。
崔暉罵道:“不就是一條看門狗嗎?神氣什么?!?p> 罵完,心里才舒服些。他走到老公安指的那片空地,脫掉布鞋一屁股坐下。
看著人來人往形色匆匆的拎包干部,崔暉有些羨慕起劉正明,心想我要考上大學(xué),估計也會他們一樣吧。
這時一輛吉普車呼嘯而過,這大概是縣長的車吧!
等我有錢了,也買一輛,天天在村里轉(zhuǎn)悠,還不得羨慕死他們,想到這兒,他不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