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你們在那里嗎？”
背后突然傳來的聲響嚇到了兩個討論離開方式的惡魔，他們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期間還不停用眼神交流，打發(fā)對方去回應(yīng)聲音的主人。
“媽媽？”那個聲音繼續(xù)說著，“是你在那里嗎？”
“啊……”被叫到的木棉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挪著步子移動到能被對方一眼看到的位置，“小種米，爸爸媽媽在談?wù)拢夷悴粦?yīng)該……”
種米懷里抱著一盞新制成的紙雕燈，圖案層層交疊在一起，但木棉還是瞬間看出來它們共同描繪出的主題——若是將光影投入那盞燈中，由她描述的外界街市的景象便會被投影到異動空間的各處。
當然，這不過是她的想象，深知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區(qū)別的地獄使者一下又怒從心來，到嘴邊的勸慰話語頓時變?yōu)榱撕浅猓?p> “你應(yīng)該——”
一只手及時伸到她嘴邊制止了她的發(fā)作。
惡魔的情緒在上界極易失控，可能也和云中君君主所陳述的“黑暗力量”有關(guān)。
“沒理由的暴躁到今天也該結(jié)束了?！鼻嗨蓪λ墓卜刚f道。
緊接著，他走到人類小孩身邊，半蹲下來，對方也十分配合地將頭抵在他的胸口。
青松的身體微微發(fā)僵，但他還是像過去的那十年一樣，伸出手輕輕撫摸起孩子的頭來。
小孩的情緒逐漸趨于平靜，沒過多久，他放開了那盞辛辛苦苦做好的紙燈，沉浸在“爸爸”的懷抱中。
“這盞燈……咦？”
“怎么了？你演戲還要求演全吶？”
十年過去，木棉全然不似當初那般對自己的同伴飽含敬意，她一直在后悔跟隨青松背離煉獄，可同時又比青松更享受在上界的生活，看到了連青松都未見到過的上界風(fēng)景。
“它……有魔力反應(yīng)。”
制作紙燈是小種米的愛好，也是這個智力發(fā)育不全的小孩在限制自由的這幾年間唯一想得到可以做的事情，他把這件事視作除家人以外的一切，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正如盜竊案發(fā)生前種米對他真正的父母所說的，他迷上它了——迷上話劇里那盞能實現(xiàn)持有者三個愿望的神燈，他希望自己也有一盞那樣的燈。
他的父母卻只能帶給他那本劇本，還一錯再錯，讓他們不得不在異動空間內(nèi)躲藏如此之久。
“你在開什么玩笑呢？”
木棉半信半疑地湊上去，還沒等上手觸碰，她便感覺自己體內(nèi)的魔力正紛紛往體外的某處流淌。
“這——它能吸收周圍的魔力？”
要知道，種米和他的生父生母們一樣，都是魔法天賦極其糟糕的人類，只有很少的可能性在未來成為魔法師。
他們根本沒有能力為物品附魔，更不可能制造出能吸納魔力的事物。
“爸爸？”懷里的人類小孩呢喃著，“神燈……在哪里呢？”
青松把孩子摟得更緊了些，他十分緊張，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相處十年的上界生命體。
原生惡魔和煉獄里那些死者的靈魂不同，他們也是生命，他們是有心、有良知、有感情的，僅僅是出生的地域和種族不同，便和同樣有著這些事物的種族有了區(qū)別、形成了偏見。
突然間，他像是腦海中靈光乍現(xiàn)，松開懷里的人類，故作莊重地捧起那盞奇跡的產(chǎn)物——
“種米，種米你聽我說，我們找到神燈了，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p> “哈？”一旁的木棉既被他這種夸張的口吻嚇到，又對他的話語嗤之以鼻。
第一年的時候，那人類小鬼一直想跟她出去，但外界“劇本失竊”和“概念消失”的風(fēng)頭還未過去，他們兩個地獄使者好說歹說把人勸服，一起留在異動空間里安了家。
再后來，青松被異動空間里豐盛的藏書與珍品迷了眼睛，干脆就不出去——省得與他人交流，或是惹上什么亂子，浪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十年時光。
每當種米問起“找到神燈了嗎”這種富含執(zhí)念的問題時，他們也習(xí)慣用“在找了”等借口糊弄對方。
異動空間里的紙燈越來越多，種米也越來越沉默，只有青松仍然在意并時常與他交流感情。木棉則干脆利落地當了甩手掌柜，不去搭理這些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真的嗎？我也可以實現(xiàn)三個愿望了嗎？”
“嗯。”青松鄭重其事地將能吸納魔力的紙雕燈遞給種米，“它就交給你保管了，一定不要讓它損壞啊?！?p> 他悄悄動了個手腳，轉(zhuǎn)眼間紙雕燈的圖案就變化為了沙漠都市、戀愛的男女、異時空虛影、沙海魔獸與海市蜃樓。
這些都是《神燈傳奇》的背景，是概念消失后被人們辛苦謹記的話劇內(nèi)容。
看著人類小孩臉上洋溢起的喜悅……也許還有幸福，青松心中再度浮現(xiàn)出發(fā)現(xiàn)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快感。
可當他抬起頭望向木棉，本意只是想觀察同伴臉上的表情以思考接下去的應(yīng)對方式時，他整個魔都怔住了。
一個相貌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子雙腳離地，面無表情地飄浮在木棉身后。
就像上界流傳的那些鬼故事……青松心中無力地想著。
“爸爸？”
他立即低下頭，無聲地安慰自己都是幻覺。
“喂？你的表情怎么這么古怪……”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木棉的聲音傳了過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他這位同伴轉(zhuǎn)身時發(fā)出的響聲。
“魔、魔幻先生！”再然后便是某種意義上的定論。
試問：煉獄誰人不認識魔幻？
答：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種時候，根本顧不上懷疑幾百年前就應(yīng)逝去的這位“地獄使者之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生命在極其緊張的情況下是很會腦補的，無需魔幻本尊開口，他們的腦海里已經(jīng)滾過一遍又一遍各式各樣的發(fā)言。
有求饒的，有認罪的，有說明原委的，有乞求懲罰的。
“爸爸、媽媽，你們怎么了？”
“種米……保管好你的神燈，它可以實現(xiàn)你的三個愿望，一定可以。”
“我們可以一起來許愿！”那個天真到讓人懷疑他是啟靈沒成功而非智力發(fā)育有問題的孩子高聲說道，“我想讓自己變得像同齡人一樣，不再讓爸爸媽媽發(fā)愁！”
“噓，當著別人的面許的愿望可是不靈的?！鼻嗨蓪⑷祟愋『⒄趽踉谏砗螅痤^，直面他們的祖輩。
“為什么不靈??？”
“你不記得了嗎？故事里的主人公每次許愿的時候，可都是孤身一人的啊！”
青松故作輕松地回答身后的孩子，實際上他壓根沒看過這部概念已被刪除的話劇，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主人公都是在什么情況下許的愿望。
說實在的，能實現(xiàn)任何人任意三個愿望的神奇道具，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吧？
哪怕是充滿奇跡的魔法國度（麥格王國），也不會存在這種無代價滿足他人的事物。
“啊……是這樣嗎？”小孩嘟嘟囔囔的，但很快就決定相信自己的家人，“?。【褪沁@樣的！”
“種米，你聽我說?！鼻嗨删o盯著忽然現(xiàn)身的魔幻，“你已經(jīng)獲得了能實現(xiàn)愿望的神燈，有能力離開這里，去往外界了?！?p> “還記得嗎？十年前，你一直想陪媽媽去外面玩的……你想獲得自由，去往外界，不是嗎？”
“唔，嗯！”背后傳來輕微動靜，像是小孩在點頭一樣，“你們也一起嗎？”
視野中，魔幻先生已經(jīng)來到木棉旁邊，他的臉上……他的臉上掛著悲憫的神情，他也聽到了剛才那番對話。
但他還是伸出了手。
魔幻先生的手掌中，靜靜地躺著兩枚像種子般的事物。
青松瞬間就認出來了——它們一個刻著“青松”，一個刻著“木棉”，是由他們這類原生惡魔將意識投影到上界后，留下來的身體變作的，在上界被稱為“惡魔的種子”的煉金素材。
木棉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慘叫，隨即整個人形便猶如人間蒸發(fā)，不見蹤影了。
“媽媽？”
視線被擋住的小孩有些困惑地問道。
“種米，你聽著?！鼻嗨裳杆俎D(zhuǎn)過身，壓制著恐懼不去看那位本應(yīng)受他們尊敬的地獄使者，“我們就要離開了?！?p> “嗯，你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爸爸?！?p> “不，不包括你，種米?！鼻嗨娠w快地說道，“是我和你的媽媽，就要離開你了?！?p> “啊……為什么？”
“但是，我們是會回來的！”一對上人類小孩的視線，青松便無論怎么也說不出實話了。
他的心軟得厲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愧于“惡魔”這個種族，尤其是看了那么多上界人編纂的文學(xué)作品后。
“我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嗯……嗯……”他使勁想著安慰孩子的理由，背后一陣陣涼意傳來，魔幻先生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接近他了吧？
“對了！三個愿望——”他的視線落在剛剛拿來安慰小孩的紙雕燈上，這玩意能吸收魔力，說不定還能做到什么更了不起的奇跡呢？
就算沒有，他也期望能有、會有。
“當你的三個愿望全都實現(xiàn)的時候，我們就會回來了，好不好？”
這根本不是安慰，他想。
是一個徹底的謊言，種米親手制成的紙雕燈，縱使被奇跡眷顧了一起，有了附魔，那又如何了呢？它不是話劇中的神燈，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持有者的愿望。
就如同今日一別，惡魔和人類想必是永生不會再見了。
“好不……好？”種米抱著那盞燈，面露困惑。
趁小孩還在琢磨自己的胡言亂語，青松一下站起，繃直身體轉(zhuǎn)向魔幻——
奇怪的是，對方在剛才那么長一段時間內(nèi)，完全沒有移動位置，仍然站在之前與木棉對峙的地方。
“魔幻先生。”青松露出笑容，揮手施展了一個“小范圍屏蔽”，將他和魔幻從種米視野中刪除了，“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十年的時間……是時候回去了?！?p> 他面前的魔幻只是默默地點頭，然后向他伸出手，展示出屬于他的那枚種子——
“再見了，種米。
“再見了，上界?！?p> 原本維持的人類形態(tài)瞬間“炸開”變成了外貌猙獰恐怖的怪物，青松小幅度地回過頭去，最后一次將上界生命體的形象映入眼簾。
下一個瞬間，他已回歸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