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和杰瑞走了以后,朱馥梅感覺自己的眩暈癥狀發(fā)作得頻繁起來。梅蘭妮給她買了一個收起是手杖、支開就是一個靠背凳子的小玩意,叫她不要老坐輪椅,用這個小東西經(jīng)常走一走,有助于傷腿的恢復。她撐著這個小凳子走動的時候,阿秋寸步不敢離開,就怕她一時眩暈摔倒。
一天下午,秋陽正暖,涼爽的微風吹在身上,舒適愜意。阿秋將朱馥梅推到湖邊,朱馥梅下來撐起拐杖,邊慢慢走著,邊對阿秋說:“你要記住了,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不要自己買點藥吃糊弄過去。當年去美國丹丹家,從來不暈車的我,在那里突然就暈車了。老想吐。想來腦袋里這個東西,可能那時候就有了。”
阿秋問她:“那你回來去醫(yī)院看啦?”
“看了呢。美蘭陪我去做的檢查?!?p> “沒查出來呀?”
“這不說么,我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想吐就是肝膽腸胃的問題,檢查都沖著肚子里這套東西使勁。誰能想到會是腦子里出了問題。”
阿秋自言自語地說:“人不抗命。命里有的東西,是躲不過去的。”
朱馥梅生氣又憐惜地看著她:“阿秋,你那個秋是老氣橫秋的秋?人這輩子有很多坎坷要遇,一個坎一個坎地邁過去,就是人生了。你的路還長著,再活一個你,才能到我這個歲數(shù),這樣下去可不行。”
阿秋說:“我累了?!?p> 醫(yī)生打電話給小裴,讓他盡快帶著媽媽來復查。小裴來接朱馥梅,許一楠告訴他,朱馥梅帶著阿秋去墓地看陳赟了。小裴問她,媽近況如何?許一楠嘆了口氣說:
“不太樂觀。眩暈嚴重了,阿秋的消沉對她也有負面影響,我們得想想辦法,改變一下現(xiàn)狀。”
小裴說:“能有什么辦法?。棵刻旃ぷ骼鄢晒?,下班就想躺尸,真沒力氣做多余的事了。”
許一楠白他一眼:“慶幸吧你!媽媽日常有阿秋照顧,不用我們分心;人家手里有錢,不但不用子女花錢供養(yǎng),還要時不時資助我們。比比那些又要養(yǎng)著又要照顧的老人,你是幸福上天了都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小裴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神情訕訕地說:“我沒抱怨,只是感慨一句,就引出你這么多話。”
許一楠說:“我也不是針對你,就算提醒一下自己吧,互勉?!?p> 醫(yī)院的檢查結果,是腫瘤的惡性程度很高,而且生長的速度加快了,開始壓迫視神經(jīng)。醫(yī)生要求住院,朱馥梅開玩笑似地說:“我要回去準備準備。這次進來,我得把東西帶齊了,得做長期抗戰(zhàn)的準備啊,也許就回不去了呢。”說得醫(yī)生都心下戚然。
出了醫(yī)院大門,朱馥梅叫小裴先找個眼鏡店停一下,“最近我花眼又厲害了呢,看手機都費勁了,得配個度數(shù)大點的眼鏡了。”
小裴帶她進眼鏡店,朱馥梅坐下驗光,儀器后面那個小姑娘煞有介事地說:“奶奶,你不光花眼,還散光呢!”一會兒又驚呼:“哎呀奶奶,你還有青光眼呢!得配三副鏡子!”
朱馥梅說:“那你給我挑三副好點的吧。”
小姑娘甜甜地說:“奶奶,我們店最專業(yè)了,我給您選三副鏡子,老花鏡是2600一副,青光眼的貴些,要5800,散光這個也要1200,我們送您了,以后老花鏡度數(shù)再加深,您還可以來我們店免費換。”
小裴站在一邊,冷冷地說:“再來換的時候,你就再給老太太推銷一副8000的產品。哎我問你,在家你敢不敢這么騙你媽?”
小姑娘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大哥,你怎么說話呢?我把散光都送您了,回頭還要挨老板罵?!?p> 小裴跟朱馥梅說:“媽,既然眼睛這么多毛病,咱就去眼科醫(yī)院配副鏡子吧,那里驗光準,戴上不會頭暈?!?p> 朱馥梅哪有不明白小姑娘那些話術的,不然心理醫(yī)生不是白做了。她順水推舟地說:“也好,要不我這頭暈的毛病該更重了?!?p> 兩人說著出去,小姑娘眼看一根大韭菜沒割著,心里懊喪不已。
車上,朱馥梅感慨:“現(xiàn)在的孩子也不容易,不騙人吧,就掙不著錢。”
小裴說:“媽你還幫她說話,她要是把這筆錢騙到手了,不但不會感激你,回頭還會罵你傻?!?p> 朱馥梅說:“我大概是余生不多,看什么都心生善意。人這一輩子,爭啊搶啊,不管弄到手多少,還不是一分一毫都帶不走。你到我這個歲數(shù)就會明白了,年輕時求的是不斷進取,壓別人一頭,年老就只求個心安了?!?p> 小裴說:“媽,那是你善良。社會上不是還有那么多訛人的老頭老太太嗎?!?p> 朱馥梅道:“你看看,有幾個訛人的老頭老太太是手里有富余錢財?shù)??窮了才會貪小失大,再說訛人那種人畢竟還是少數(shù)?!?p> 小裴沒再說話。心里想,要是老爸當年結婚,找的是朱馥梅這樣的老婆,大概就可以得享天年了吧。聯(lián)想一下現(xiàn)在自己的老婆,青春時候的溫柔,已經(jīng)一點點消磨殆盡了。生活真他媽是一張粗砂紙,每個人初初向世界示好的那層光潔的鍍膜,都會被磨下去,終究會露出暗淡的里子。他內心一直在拿自己的親媽和朱馥梅比較,越比,就會越發(fā)敬重朱馥梅,這位繼母的溫柔和善良,像一盞明亮卻不耀眼的燈,給他照著前行的路。那個曾經(jīng)偏執(zhí)任性的許一楠,也是被這盞燈照亮的吧。
雖然醫(yī)生跟小裴說了病情,并沒有將嚴重程度告訴朱馥梅,但朱馥梅從小裴的神情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當年裴律師也是在病情惡化,癌細胞大面積擴散的時候,醫(yī)生才堅持要他住院的,現(xiàn)在要她住院,一定是預后不太好了。她心知,自己能自由自在地在這個世界上行走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她這幾天在手機上下載了小紅書,聽說那上邊什么都有,她就搜雪山。想著要是能墜落進萬丈冰川里,沒有人看到,沒有人找到,該有多好。小貓小狗和大象,自己感覺不久于世的時候,都會去找一個隱秘的角落,悄悄地離開,人為什么不可以呢。她搜了四姑娘山、玉龍雪山這樣有交通工具可以上的雪山,比較了一下,發(fā)現(xiàn)云南麗江的玉龍雪山有個冰川公園大索道,在山下多買幾個氧氣袋帶著,應該能支撐自己走上木棧道。
行程確定好以后,她忙碌起來,為自己的人生掃尾,為雪山之旅做出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