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的教學方針并沒有震驚到陳浩,他只覺得離譜。
“等一下,”他提出了異議,“難道盛靈時代就不能像以前那樣靠獲取民眾的信仰成神了嗎?”
“當然可以,畢竟這才是成神的……唔,正路?只是光靠正路是成不了預言中的‘神’的。而且成神所需要的信仰遠超我們想象,相比之下,弒神快得多,屬于高風險高回報的野路子。唯一的缺憾是依靠弒神得來的神力沒有神號加持,不如正常的神力強大。不過怎么著都比靈力強,所以也算不得什么大問題。再說了,馭靈者越強,干的事越大,信的人也越多,弒神對成神非常有幫助?!?p> 夏至說得讓陳浩那叫個心動,恨不得現(xiàn)在就追去殺了千面之神。
他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喝了口茶。還在暢想成神之路時,卻聽夏至幽幽嘆了口氣,加道:
“這計劃啥都好,就是沒想到被千面之神發(fā)現(xiàn)了?!?p> 陳浩一口茶噴了出來。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繞回北原的問題上了?!?p> -
千面之神是個聰明人,祂知道修女盯誰誰死,跳到她面前求情反而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為了保命,祂找到了夏至。
祂希望夏至作為內鬼毀壞修女的計劃,作為補償,祂會提供一串又傻又好殺的舊神名單。
夏至深知修女脾性,她選擇千面之神作為目標絕對不是因為千面之神好殺,更重要的是她想讓千面之神死。誰攔她她就連那人一起殺。
夏至是想拒絕的,她甚至已經想出了好幾種婉拒的說辭,奈何千面之神給的實在太多了。
在北原的短短八個月,她又要完成修女的任務,又要根據千面之神的指令調整自身行動,還要找點樂子,忙得可謂是不可開交。
“……這么忙還不忘找樂子,真是辛苦你了?!标惡撇鄣?,“千面之神都讓你干了些什么?”
“你還記得半夜咱倆撬箱子的事嗎?祂讓我干的。中途跳進列車的殺手也是她讓我雇的。這兩件事干完祂就把尾款打過來了,后面我也沒管祂的指令了。”
陳浩捧著茶杯,目瞪口呆:“你這是,卷款跑路了?”
“去去去,什么卷款跑路,真難聽。給多少錢辦多少事,我這是生意人,生意人的事,能叫卷款跑路嗎?”
陳浩心底暗暗贊賞夏至的勇氣,真不愧是人形海鷗,什么人都敢惹,狂妄至極。
“所以后續(xù)千面之神要你干什么你沒干?”花辭好奇地問。
夏至皺了皺眉,歪頭回憶片刻,說:“挺多的,比如在魔魘神殿留下暴雨神的徽章,加固陳浩的記憶封印啥啥的?!?p> “?。渴裁??”
“哦,這個你放心,因為老妖婆要我想辦法解開你的記憶封印,和千面之神的要求沖突了,所以我什么也沒干,跑去找圣源教的茬了?!?p> “不是??!誰管你加固還是解開?。∈裁从洃浄庥。课也皇且驗閴艋氐钟洃涀x取造成的失憶嗎!怎么變成記憶封印了!”
夏至呆了一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干咳兩聲,裝模作樣地喝了口茶,眼珠子滴溜直轉。
她從喉間發(fā)出長長的“呃”聲,怎么也想不出一個好理由,干脆手一伸,指著楚風翎道:“記憶封印是他說的,我不清楚,你問他!”
陳浩當然不信她這鬼話,正打算越過茶幾抓著她的肩膀一頓搖晃,裝瘋賣慘逼夏至說實話時,楚風翎竟然也端起了茶盞裝模作樣地喝著,眼神虛虛地瞟向了遠方。
“……你不會真知道點什么吧?”陳浩懷疑地說。
楚風翎眨眨眼,建議道:“你要不問一下小花干了些什么?她在那里呆了八個月呢。”
“別想拿我擋箭?!毙』坏溃骸氨緛砦乙詾槲腋闪瞬簧賯旌淼氖?,所以心虛。沒想到和你們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p> -
花辭在北原干的事簡化一下,就是調查旋轉王八的同時,順便削減北原民眾對魔魘神的信仰,讓大伙兒殺起魔魘神來更輕松一點。
她利用自己的靈修夢回的特殊能力尋找被魔魘神害死的靈魂,糾結他們的恨意播撒于空氣中,讓本來就苦大仇深的北原人更加苦大仇深,彼此爭斗無心沉醉在魔魘神的美夢中。
陳浩點點頭,目光移回到夏至兩人身上:“我覺得還是你們更道德敗壞一點。”
“喂,是我挖出了?的事情誒,旋轉王八是我拆的,最后打魔魘神時也是我站出來拉仇恨,沒我你們早沒了,老妖婆換批人繼續(xù)她制造新神的宏圖大業(yè)?!?p> “人魔魘神本來就挺想死的,他都快把脖子洗干凈了伸過來了,是你非要嘚吧兩句把他惹毛了,才多出來一戰(zhàn)!”
夏至翻了個白眼,道:“不反抗的殘魂滅起來有什么意思,當然要把他惹毛了打著才過癮啊。再說了,誰能想到一八百歲的老頭子說他兩句就急眼呢?看看隔壁的秩序神,情緒多穩(wěn)定啊,魔魘神得反思一下自個兒?!?p> 楚風翎輕笑一聲,鼓掌道:“總有一天我要請你去月落帝國,讓我的七大姑八大爺都去面壁思過?!?p> 陳浩低頭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覺得有問題。
“等一下,姐,按你的說法,你應該早就見過千面之神了,為什么你沒有認出夏念兒是千面之神?”
“不是,那是千面之神啊,我也只見過祂其中一張臉。我又不能見一個人掏出一只試管跟他說‘你好,測一下你的靈力波動譜,看你會不會是我認識的人’。我以為夏念兒是夏乘風的私生女,或者被非法改造的人造人,哪想到人身份還挺正經。”
陳浩做出“停”的手勢,繼續(xù)問道:“第二個問題!在宗神廟的時候你不是說你猜到了夏念兒的真實身份了嗎?”
“那是因為你說神眷舞者里面有夏念兒!能在長老那一幫子真神眼皮子下假裝成傀儡還不被發(fā)現(xiàn)的人只有千面之神,那個時候我才猜到夏念兒其實是千面之神?!?p> “我跟你說夏念兒是神眷舞者的時候你的表情為什么那么驚恐?”
“因為我卷款跑路了啊!你債主變成你遠方表親的樣子來你家跳舞追債,你驚不驚恐!”
陳浩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說這是生意人的事,不能叫卷款跑路嗎?”
夏至沉默了。
她無言以對,把茶盞一蓋,瞪著他道:“你一晚上沒睡,困了吧,快去睡覺!”
陳浩:“?我沒有啊,我現(xiàn)在特別清醒?!?p> “不,你困了,你問的問題都前言不搭后語,快去睡覺?!?p> -
盡管陳浩嘴上說著一點也不困,可被夏至強行拽回房扔進被子里后,倦意洶涌席卷而來。
他半睜著眼看著夏至罵罵咧咧地給他掖被角、開啟房內的調溫系統(tǒng),臨走前想了想還給他在枕邊塞了個熊玩偶,恍惚間感覺到了家的溫暖。
他的媽媽也是這樣,每當她說錯了什么話或者干錯了什么事被陳浩指出來,她都會粗暴地把他裹進被子里讓他睡覺。他也因此一直認為母親是世界上最蠻不講理的人,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懷念這樣蠻不講理的行為。
或許可以在今天的夢中見到母親,懷抱著這樣的期望,陳浩墜入夢鄉(xiāng)。
然而一睜眼,看到的又是那簇白金色的火苗。
陳浩麻木地凝視著火苗,火苗在他床頭飛來飛去,明明一句話也沒說,他卻莫名覺得聒噪。
他嘆了口氣,爬下床趿拉著拖鞋去找楚風翎。
腳下的地面破裂,如霧的白云從裂縫中翻滾涌入凝成新的地面。天晷城的建筑與上次一樣消散化作螢火,一部分向上飄入大亮的空中,一部分極具有目的性地追向云海另一端。
陳浩撥開面前飛散的螢火,跟了上去。楚風翎站在云海盡頭,逃逸的那部分螢火匯入他手上的沙漏虛影中,組成亮著微光的砂礫緩慢流動。
他瞄了眼沙漏,估摸著楚風翎還得好一會才能接管幻境,便盤腿坐了下來,盯著楚風翎,思索著要怎么從這人嘴里撬出記憶封印的事。
楚風翎眼睛都懶得往他身上轉一下,直截了當地說:“有什么話就說?!?p> 陳浩便也直截了當地問道:“記憶封印是怎么回事?”
“一種可以封存指定部分記憶的特殊類靈術,分屬于幻術類,正式名稱是第三類幻術指定印象封鎖術,其下還有兩種劃分,完全模糊和半模糊封鎖,搭配第二類跨第三類幻術印象編纂及填充術使用效果更佳,還有什么問題嗎?”
“……不是,我問我的記憶封印是怎么回事,誰給我加的,什么時候有的。”
“這種問題你還是問你自己吧?!?p> 也是,他自己都不清楚誰給他施加了記憶封印,楚風翎怎么可能知道。
陳浩摸了摸后腦勺,抱著膝蓋仰頭望著天上那團螢火聚成的火球,腦中莫名又浮現(xiàn)出了母親的臉。
她隔著白金色的火焰看著他,五官被熱浪模糊,聲音卻是無比清晰。
“要恨他們?!?p> ——恨誰?恨他的父親,還是他的舅舅?
“你知不知道那個記憶封印是在審判所讀取我記憶之前還是之后有的?!?p> 楚風翎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道:“或者你可以問,人在什么情況下會想給自己施加記憶封印?!?p> 陳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還想追問,忽然發(fā)現(xiàn)楚風翎的身影再次變得淡了起來。
他無奈地放下手,沙漏失去他靈力的約束,散作一團螢火。
“媽的?!绷粝逻@句話,他又一次徹底從夢境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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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風翎懷著翻白眼的心思睜開眼,看著騎在他身上的夏至,木然地重復了前一天晚上說過的話:“你就不能晚十分鐘再叫我嗎?”
“我想了一下,千面之神的那件事……要不還是告訴老妖婆吧。”夏至低聲說,“你也看到祂那張臉了,那不是人類會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