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裴光昕走了,瑾瑜便朝東邊走去,郭平仲和關沫如跟在他的身后。
關沫如看瑾瑜情緒不高,問道:“前輩和那位寧道長認識?”
瑾瑜悶悶道:“嗯,舊友?!?p> 郭平仲不解,問關沫如:“不是說他鄉(xiāng)遇故知乃人間四喜嗎?瑾瑜前輩怎么還那么沮喪?”
關沫如低聲道:“只怕他鄉(xiāng)遇到的不是故知,是死對頭。”兩個人面面相覷,都點點頭,一個仙門的,一個妖族的,可不是死對頭。
瑾瑜聽了,道:“別瞎猜。”
兩人只好沉默了一會,郭平仲忍不住,又扯上別的,問道:“你說人間四喜,是哪四喜???”
關沫如思忖了一下,道:“久旱逢甘露,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郭平仲點點頭,道:“都沒試過。那四悲呢?”
關沫如又想了一下,道:“少年喪父母,中年喪配偶,老年喪獨子,少子無良師?!?p> 郭平仲想了想,道:“也沒試過。唉,我的人生真無趣,既無四喜也無四悲?!?p> 瑾瑜聽了,悠悠道:“四喜沒有也就算了,只怕四悲全占了,那才倒霉?!?p> 關沫如突然沉默下來,一言不發(fā)。
郭平仲看她悶悶不樂,“沫如,你。。?!?p> 關沫如感慨道:“前輩說的是,四喜沒有也就罷了,只怕四悲都占了?!?p> 郭平仲道:“???。。?!?p> 關沫如自嘲道:“我是少年喪父母,少子無良師?!彼榷嗔?,此時也不介意聊這些事。
郭平仲陡然覺得良心不安,道:“沫如,我今晚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本來就經常胡說八道的,沒有考慮過別人的處境,我以后一定改?!?p> 關沫如看看他,道:“我也不想為斗米折腰。可是,有時候根本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有沒有得選?!?p> 郭平仲小心問道:“那你是為何要加入青麟幫。”
關沫如苦笑道:“我從來不想加入青麟幫。我以前是上林關家的老幺,爹爹寵,媽媽愛的,錦衣玉食,生活無憂。直到碰上那些山匪。。。”
瑾瑜和郭平仲一聽,便想起來了當時甚囂塵上的上林慘案。上林鎮(zhèn)的關家,富甲一方,十年前卻慘遭山匪,關家老爺一家妻小聽說全數身亡,只有一個在外地跑生意的弟弟幸免于難。
關沫如道:“說是山匪,根本就不是。他們來了,只是殺人,誰也不放過?!?p> 郭平仲蹙著眉,道:“那你如何能逃。。?!?p> 關沫如含著淚,道:“我的奶娘身負重傷,背著我跑了幾十里路,最后也不行了。一個小姑娘,孤苦伶仃,能做什么。我想去找我的姨娘,結果路上就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了?!?p> 瑾瑜心道,這么小的孩子,如果沒有好人出手,下場也一定是如此了。
關沫如道:“還好我當時年紀小,就打打雜。青麟幫的主公有一天到青樓來行刺,事成后發(fā)現了我。覺得我資質不錯,便把我偷走了。然后便是漫長的訓練。”
她沉默了好一陣,然后抬眼,淡淡的說:“你知道我殺的第一個人是誰嗎?”
郭平仲愣了一下,搖搖頭。
她冷笑道:“是我二叔。什么幸免于難,那些個山匪根本就是他找的。自己不爭氣,欠了一屁股賭債。為了爭搶家里的財產,用盡了手段。一個人都不肯放過!”
她越說越生氣,“青麟幫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為了讓我走上這條路,處心積慮的幫我找仇人,手刃仇人后,便坐實了殺人的罪名,永遠都不可能翻身,永遠都要給他們效力,即使他們死了,我也不得解脫。。。”她神情激動,想起陳年往事,不禁站在原地大哭了起來。
郭平仲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里更不好受了。覺得自己為了所謂的正義,其實一直在追捕的不過是生世凄涼的少女。他忍不住走上前,讓關沫如靠在他的胸膛上,讓她盡情的哭泣。
而關沫如心里委屈,隱忍了十年之久,此時也因為略微醉意,反而可以一吐心里多年的苦悶。
瑾瑜看著嚎啕大哭的關沫如,心道:“四喜也許還因人而異,這四悲是真的悲從中來。”
次日早晨,天開云散。
瑾瑜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他很想去對寧卓北說:“如果你我兩情相悅,我就帶你走?!?p> 可是他做不到,如果是十七年前,他可以義無反顧,反正有心月給他頂著。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目山是他在當家,他不能不管不顧。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沒有信心寧卓北會和他走。雖然寧卓北說自己沒有怨恨他,但是卻依舊冷淡。兩個人的鴻溝還是一如既往。他終歸不明白她的心意如何。
他正想著,關沫如和小芮推開了門,郭平仲也從自己的房里出來了。小芮一看到瑾瑜,立即沖了上來,道:“瑾瑜哥哥,人家好想你啊。”
瑾瑜勾勾她的鼻子,道:“才怪咧。你更喜歡和小裴哥哥玩。有了小裴哥哥,早就不要我啦?!?p> 小芮不好意思的扭著腦袋撒嬌。
關沫如眼角紅紅的,但是精神看起來好多了。
瑾瑜調侃道:“你可真能哭啊,再哭響一點,估計裴氏的護院都該找來了。”
關沫如低下頭,道:“喝多了,情不自禁。。?!?p> 瑾瑜道:“沒事,反正安慰你的也不是我。我就看熱鬧。。?!?p> 關沫如窘迫道:“前輩。。。”然后瞟了瞟郭平仲。
郭平仲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下次哭,可以再找我?!彼D了頓,“還有,我發(fā)誓,即使沒有前輩護著你,我也不再找你麻煩啦?!?p> 關沫如聽他這么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臉上紅了一下。
瑾瑜語重心長道:“沫如啊,你還這么年輕,人生很長。以前縱然不如意,可是以后的人生就在自己的腳下,想要改頭換面,重新來過,未嘗不可?!?p> 關沫如聽了,重重的點點頭。
瑾瑜轉身道:“走吧。咱們去辭行啦。”
郭平仲道:“哈,這么快?!币荒樢猹q未盡的樣子。
瑾瑜道:“你還沒給人添夠麻煩嗎?活人祭爐。。。我們目山的臉都徹底丟盡了?!?p> 郭平仲嘿嘿笑道:“那我們待會要去哪里?”
瑾瑜道:“就你問題多。趕緊走吧?!?p> 也不理他,帶著他們就往大門走去。
寧卓北從湛盧山下來,便帶著韓氏兄弟到了桃源鎮(zhèn)。
那桃源鎮(zhèn)還是和以前一樣,熱鬧而溫馨,人們還是一樣的安居樂業(yè)。她抬頭看了看桃源山。那山依舊蔥茸,好像十七年前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寧卓北自始自終也沒問過何允卿為何要燒山,正如何允卿從來沒問過寧卓北為何要劫牢一樣。他們兩人對妖族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大相徑庭,所以各自的所作所為也是毫不相似。
他們到達桃源鎮(zhèn)時,已是晌午,便找了一處客棧,準備吃飯。
寧卓北坐在食臺邊上,打開裴光昕轉交給她的曲譜,那是瑾瑜特地為她謄寫的“山水桃源”。她摸了摸上面干掉的墨漬,瑾瑜的字還似以前一樣,有種不羈。
“。。。師叔,好嗎?”
寧卓北抬起頭,才發(fā)現韓絡濱在張羅飯菜,便隨口說:“你決定吧?!?p> 她剛剛將曲譜收起,突然聽到韓駿溪喧嘩起來:“咦,你們怎么也在此處?”
只見一個妙齡少女,和一個英氣的少年從客棧的二樓走了下來。這二人明明朝氣蓬勃的臉,卻隱隱發(fā)黑。
郭平仲也嚷道:“哎呀,還真是有緣啊。在這里都能碰上你們?!?p> 韓絡濱立即給寧卓北介紹,“師叔,這是郭平仲郭公子,這是關沫如關姑娘。他們和瑾瑜前輩是一起的。這是我們師叔,寧卓北,寧道長?!?p> 郭平仲和關沫如立即行了一個禮。
寧卓北微微點頭,道:“哦,在湛盧山匆匆忙忙的見過了,也沒有機會跟兩位多聊兩句?!?p> 郭平仲拜拜手,道:“寧道長不必在意。我們玩得可開心了?!?p> 韓駿溪看關沫如的臉色不好,問道:“關姑娘怎么看起來像是病了?!?p> 關沫如道:“不知道。也許水土不服吧。不僅是我們兩,連小芮都沒精打采的?!?p> 韓絡濱道:“我們師叔善醫(yī)道,要不要讓她看看?”
寧卓北道:“不可胡說,耽誤了別人的病情?!彼挚戳斯街俸完P沫如一眼,覺得蹊蹺,便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小芮姑娘?”
郭平仲立即道:“好啊好啊。她就在樓上?!闭f著,便帶著幾個人上了樓。
小芮雖然在睡覺,可是看起來卻不像是生病,只像是犯懶。寧卓北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細一摸,頓時覺得不對勁。她蹙起雙眉,對關沫如道:“關姑娘,可否讓我也看看你的脈象?!?p> 關沫如愣了一下,道:“。。??梢裕贿^我倒不覺得自己生病了。”
關沫如坐在小芮的床邊,伸出手腕。寧卓北又仔細的探了探她的脈象,抬起眼,嚴肅的問郭平仲和關沫如:“郭公子,關姑娘,你們和瑾瑜到底什么關系?”
郭平仲和關沫如四目相對,他們知道仙妖不兩立,雖然這寧卓北看起來和瑾瑜是舊識,但也不代表寧卓北知道瑾瑜的身份。
郭平仲支支吾吾道:“我們。。。我們。。。”
寧卓北正色道:“瑾瑜是目山的。這個我們都知道。無須隱瞞?!?p> 韓氏兄弟聽了,也沖他們眨眨眼,點點頭,表示自己都明白瑾瑜的身份。他們兩個追隨嚴秋華和寧卓北,性情也和他們兩個相似。對于妖族子弟基本沒什么敵意。
關沫如這才松了口氣,道:“我們不是目山的。是瑾瑜前輩找到我們。說。。。說要我們幫他掩蓋妖氣?!?p> 寧卓北臉色一黑,噌的站了起來,把郭平仲和關沫如都嚇了一跳。韓氏兄弟也從來沒見過寧卓北發(fā)脾氣,這時候大氣也不敢喘。
寧卓北黑著臉問道:“他人呢?”
郭平仲小心翼翼道:“他前兩日帶我們來此住下。昨晚已經離開去委羽山了。說要去辦事?!?p> 寧卓北一聽,便知道瑾瑜去的不是委羽山,而是神樹。至于冒那么大的風險去神樹干嘛,自然是為了赤羽金。
她一邊走向窗戶,一邊回頭對韓氏兄弟道:“絡濱,駿溪,你們在此等我回來?!?p> 說完,推開客棧的窗戶,御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