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站在沁韻的門口,靠著墻,也不言語。東海和卷梓坐在沁韻門前的臺階上,魚浪倚在一側(cè)。沁韻依舊鳥語花香,安逸祥和,仿佛這幾天的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墒?,也只有這紫蓋山和以前一樣。桃源山燒了,目山毀了。
瑾瑜,東海和魚浪都換下了自己血跡斑斑的衣服,穿著顏芍非灰即白的袍子,看起來頗似此時的心境。
東海坐在臺階上,看了卷梓一眼,道:“你為何會在那里?”
卷梓忍著氣,道:“又來了。我不在那里,你昨日就死啦!”
東海悶了一下,想想卷梓也沒說錯。他們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窮途末路了。連曜真派的長老都趕來了,逃是肯定逃不掉了。雖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是死里逃生,還是很幸運的。
他喃喃道:“所以才問你怎么到那里去的?”
卷梓沒好氣的說:“你們甩了我,就這么從目山跑了。我只好去報告參水大人啦。他立即讓我去四明山點了二十幾只青鳥和翅妖,直接飛去華陽山救你們。連我爹都去了?!?p> 經(jīng)歷過仙妖大戰(zhàn)的就是不一樣,參水果然是老謀深算。單單他們幾人,就算加上目山剩下的狐妖,也是不能全身而退的??墒怯辛顺嵫强删筒灰粯恿?,那救援自上而下,凌厲多了。仙門子弟無論如何御劍而行,也不能和身有雙翼的翅妖相提并論。
卷梓自言自語道:“你們真是瘋了。鎖妖塔都敢去劈?!?p> 魚浪不理他,問道:“那廖前輩怎么也在呢?”
卷梓搖搖頭,道:“不知道。他好像和參水大人一起來的?!?p> 東海支著頭,看了魚浪一眼,問道:“顏芍呢?”
魚浪斜眼瞟了下瑾瑜,道:“他給卓北煎藥去了?!?p> 東海撅著嘴,小聲嘀咕道:“哼,若不是她救過我,我今日也不會放過她?!?p> 卷梓道:“哎喲,你干嘛這樣。卓北也是無辜的呀。她師父都死了?!痹铺鞚杀娔款ヮブ乱陨硌乘词故茄逡彩邱斎?。
東海一聽,怒道:“怎么?我們死的還少嗎?不夠他們多嗎?千扇,孑珆,心。。?!?p> 他還沒說完,魚浪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嚷道:“閉嘴呀。這是比賽嗎?比比誰死的比較多,誰比較慘嗎?贏了好開心嗎?你個憨貨,別說啦!”
東海自知失言,朝瑾瑜看了一眼,閉上了嘴。瑾瑜看看他們,還是一言不發(fā)。
卷梓小聲道:“我還是不懂。卓北是曜真派的人,咱們帶她回來干嘛?”
魚浪揚揚眉毛,道:“你沒看那個曜真長老,壓根就沒管自己弟子的死活。劈了一下,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準(zhǔn)備第二下呢。如果我們不救,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憎恨的是那些蠻不講理的曜真派弟子。卓北又不是這種人?!?p> 剛說完,顏芍端著一個托盤,從小路走了進(jìn)來,托盤上放著一碗湯藥。他徑直走到沁韻的門口,看著瑾瑜,道:“你要我送進(jìn)去嗎?”
瑾瑜盯著那碗藥,片刻,聲音低沉的說道:“不必,我去?!彼舆^托盤,推門而入。
東海等人一聽,面面相覷,魚浪聳了聳肩,長嘆一聲。
瑾瑜走進(jìn)沁韻。寧卓北不知何時已經(jīng)蘇醒,坐在床上。瑾瑜不知她有沒有聽到東海他們的話,不過聽到了又如何,現(xiàn)在的事實,誰不是心如明鏡。
他把托盤放在床榻邊的茶幾上,坐在床榻邊,看著寧卓北的臉。她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無比。她低著頭,眼神空洞。
瑾瑜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心里掙扎了半晌,道:“你的傷。。。不是很重,但是要將養(yǎng)幾日?!?p> 寧卓北的指尖微微彎了一下,她垂著眼,盯著自己的手指,半晌,聲音很輕道:“。。。心月前輩,她。。。”
瑾瑜看著她的臉,微微的顫抖,道:“。。。天靈破碎。。?!?p> 寧卓北沉沉的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里夾雜著苦澀,“。。。對不起。。?!?p> “你沒有對不起我,”瑾瑜忍不住,“我娘不是你害死的。是我對不起你。。。”他雖然沒有要殺死云天澤,但是云天澤卻因他而死。
寧卓北睜開雙眼,一滴眼淚從她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F(xiàn)在再說這些,都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了。
瑾瑜看著寧卓北的臉,然而寧卓北卻不愿看他。他們之間的那道鴻溝,不知道從何時起,越來越深,深不見底了,叫人怎么逾越。
瑾瑜垂下眼,盯著寧卓北的手腕,一條鮮紅的鞭痕在她的衣袖下若隱若現(xiàn)。他伸手想去捉住寧卓北的手腕看個仔細(xì)。不想,寧卓北將手撤回,迅速遮住了那鮮紅的鞭痕。
“卓北。。。?!辫局?。
“與你無關(guān)?!睂幾勘贝驍嗨?。
瑾瑜只好放棄,眼睛瞟向一旁,淡淡道:“我也不便送你回去,你就在此修養(yǎng),等傷好了,才能回華陽山。”
寧卓北低著頭,思忖著什么,良久,她仿佛下了決心,慢慢的抬起頭,看著瑾瑜的雙眼,眼里沒有一絲感情,“瑾瑜,”她的聲音如寒冬里結(jié)了冰的水一樣刺骨,“事已至此,我們便不要再見面了。”
瑾瑜呆呆的看著她,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終歸還是發(fā)生了。他知道他們之間有很多的矛盾,現(xiàn)在這些矛盾越發(fā)的深了。但是,他覺得,都是暫時的,會解決的。只是他們還不知道解決的辦法而已。不應(yīng)該就此放棄的。
“為何?為何突然如此?”瑾瑜想去拉寧卓北的手,她卻避開了。瑾瑜急道:“卓北,我對你。。?!?p> “不必多言,”寧卓北打斷他的話,“什么。。。都不要再說了?!?p> 瑾瑜難以置信的看著寧卓北,她回避了瑾瑜的眼神。
也許心月和云天澤的死,將他們之間最后一點情意也毫不留情的斬斷了。他們之間已經(jīng)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說點什么,他還想挽回什么,可是只覺得此時心里的哀痛已經(jīng)滿溢而出。
他站起身,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寧卓北,她的面容平靜如水。他艱難的點點頭,顫抖著說:“。。。好。”
瑾瑜轉(zhuǎn)身,遲疑了一下,“你。。。休息吧?!比缓蟠罂绮降淖叱隽饲唔?。
他出了門毫不猶豫的離開了沁韻。顏芍和東海都愣愣的看著,一臉茫然。
魚浪和卷梓追了上去,“怎么啦?瑾瑜。哎,你等等我們?!?p> 參水站在紫蓋山的偏廳里,聽完了瑾瑜的請求,怒道:“不行!”
瑾瑜也不惱,仿佛料到參水會拒絕他一般,平靜的說:“參水大人,您若不答應(yīng),我就去找綠坊大人?!?p> “你!”
瑾瑜繼續(xù)道:“綠坊大人不同意,我就去找蝶姬。您知道蝶姬的,她沒有什么底線。但是她的本事有多少,您也明白?!?p> 參水恨鐵不成鋼,道:“瑾瑜。。。不是我不同意。你這么做,不一定有用。心月已死,我不能看著你再這么糊涂下去?!?p> 瑾瑜仿佛遏制著極大的怒火,道:“百年契約,已經(jīng)毀了。參水大人,您還看不出來嗎?抓人,燒山,屠妖。他們連自己人都不放過。我們算什么?我不過就是一只狐妖,他們不過是龍妖,花妖,翅妖。殺了祭天都嫌污了他們的祭壇?!?p> 參水怒道:“既如此,你又為何要救寧卓北?”
瑾瑜垂著手,低著頭,道:“仙門中,有與我們勢不兩立的人,有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的人,可是,也有程孑珆,也有寧卓北這樣的人。如今,孑珆已經(jīng)死了,是為了保護(hù)桃源山而死在自己曾經(jīng)的同僚手下。而寧卓北,她明知不可還是要救我們,不僅是我,還有東海,還有魚浪。參水大人,卓北她何錯之有。我們受的這些罪,與她何干?又有哪一件事是因她而起?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不該劈鎖妖塔,是我不該去招惹仙門子弟??墒俏业涝俣嗟那赣钟泻斡?。如今,我不過想補救這一切?!?p> 顏芍和魚浪抬頭看看瑾瑜,他們從未聽過瑾瑜認(rèn)錯,可見瑾瑜此時心意已決。
參水看看瑾瑜,這幾個妖族子弟他都教過,秉性如何,心性如何,他不敢說看得通透,但終歸是知根知底。瑾瑜和心月的性格一般,但凡認(rèn)了死理,往往不顧一切。當(dāng)年,心月也似他這般苦苦哀求,只是最終也沒有救回瑾瑜他爹凌淵。世事輪回,歷史重演,竟然如此相似。
參水苦笑道:“你們娘倆真是如出一轍?!彼跉廛浵聛?,“瑾瑜,我即使愿意幫你,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回寧卓北。后果如何,你要自己掂量。如果不成。。?!?p> 瑾瑜眼里黯淡,道:“如果不成。。。至少我試過,我努力了。也只能聽天由命了?!?p> 參水長嘆,道:“東海,你去找黑曜靈珠?!?p> 東海一愣,嚷道:“參水大人,您同意啦。這怎么行???開玩笑的吧。我不去。瑾瑜已經(jīng)不理智了。我不同意?!?p> 瑾瑜淡淡道:“你不去,大不了就不要黑曜靈珠了?!?p> 東海氣得舌頭打結(jié),道:“你你你,你這個混蛋!”他像獅子一樣在廳里走來走去,“混蛋!”他朝大門沖去,道:“我去!我去也得給我兩日時間!”
參水沖魚浪點點頭,道:“你跟他一起去?!?p> 寧卓北昏迷了四五日,終于轉(zhuǎn)醒。她坐起身來,看到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換了。她也不在意,只覺得靈氣匱乏。她坐著,撫平了氣息,掀開被子,拿起她的澍生劍,朝沁韻的大門走去。
她將門推開,門邊倚著一個人,身著月白。
顏芍看了看她,輕聲道:“你要走?”
寧卓北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是。”
顏芍嘆了一口氣,道:“我送你下山?”
寧卓北沉默了良久,卻只說了一句:“好?!?p> 兩個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慢慢的隱入了紫蓋山翠林之中。
瑾瑜目送他們遠(yuǎn)去,轉(zhuǎn)身走進(jìn)沁韻,坐在榻上,那上面都是寧卓北身上的芬芳。
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淚,落在床榻上。一轉(zhuǎn)身,便是仙妖相隔的兩個世界。你返華陽,我回目山,你觀玉蘭,我看松柏,你修你的仙,我當(dāng)我的妖。從今以后,老死不相往來。權(quán)當(dāng)這諸多的一切都是夢,夢醒人不在。如果這一切都是夢。。。。瑾瑜的拳頭攛得死死的,他內(nèi)心仿佛撕裂了一般,被人生生扯去了一塊?!白勘保愀嬖V我,如何能當(dāng)這一切都是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