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特殊人物筆記-秦凈
六月的涼州風景如畫，云江上近岸處荷花雖不多，但開得正好，碧綠的荷葉鋪陳開來，接連成片的荷花在風中綻放，飽滿的花朵輕輕搖曳，像極了江邊笑語迎客的漁家姑娘。不遠處便是遠近聞名的云江雙子亭，一座拱橋勾連，橋上人來人往，柳枝被風吹到了橋頭行人的肩上。
白鳥朱荷引畫橈，垂楊影里見紅橋。
暮色已至，一艘豪華游船就在不遠處，早早開了滿船的燈，呼應著岸上的燈火通明。
今天晚上是涼州首富崔洪發(fā)的五十歲生日，就在這艘豪華游船上舉辦生日宴會。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在今晚都聚集在這里，全程樂團演奏。
為了保證一晚上都能處在最佳狀態(tài)，崔家請了三個樂團過來，方便替換。
弘雅樂團在一個多小時前演奏完畢，作為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楚夢擁有獨立的休息室。
楚夢今年十三歲，亭亭玉立，更生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還被稱為天才大提琴手。五歲那年父母雙亡，被送到福利院，小小年紀嘗盡了人情冷暖，性格十分孤僻，因為從小就展現(xiàn)出來的大提琴天賦最后被弘雅樂團的團長收養(yǎng)，不到五年就成了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
桌上放著服務員才送來不就的咖啡和點心，但楚夢很累，更沒什么心思，畢竟她剛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挾持。
之前演奏結(jié)束后回到房間，剛剛開燈就被一個男人用槍抵住了后腰，威脅她不要出聲，而她也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就是不知道是男人的還是其他人的，結(jié)果沒一會就有警察過來調(diào)查，說是崔洪發(fā)的小兒子被人槍殺了，現(xiàn)在正在找兇手，問她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
其實楚夢當時有機會告訴警察那人就躲在浴室內(nèi)，即使對方的槍正瞄準她，她不覺得自己會被一槍打死，最多就是受傷，這樣也好，至少能在短時間內(nèi)不被樂團逼著去做各種商演。
但一聽說死的人是崔洪發(fā)的小兒子崔光輝，那個仗著父親有權(quán)有勢就無惡不作的惡棍，楚夢就覺得這個殺手也算是為民除害。崔光輝能在光天化日下當街將看中的女孩子拉近車里強奸甚至是奸殺未成年，卻始終得不到法律的制裁，有人殺了他也算替天行道。
于是楚夢不但瞞下了警察，還掩護那個殺手跳江逃跑。
掩護殺手離開之后，回去路上經(jīng)過公共休息區(qū)，楚夢又聽到樂團的其他人在議論她。
“你們看到楚夢今晚對王少的態(tài)度沒？愛答不理的，還以為自己是九天仙女呢！連王少的面子都不給！”
“她不一貫這樣嗎？永遠一副清高的樣子！偏偏還就有那么多男人喜歡！”
“就是！長了一張狐貍精的臉裝什么裝??！”
“我看她也囂張不了多久，往后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團長也不會保她！”
……
楚夢站在門口聽著，雖然看起來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拳頭卻攥得緊緊的，手指泛白。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樂團里面大都是俊男靚女，楚夢很清楚，大部分人都被有錢有權(quán)的人包養(yǎng)著，不管男人還是女人。
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妓院開不得，但上有政策下手對策，這些有錢人總會為自己找到消遣娛樂的方式。在很多有權(quán)有勢的人眼中，弘雅樂團跟妓院也沒什么分別，里面的人都是可以嫖的，而寧死不肯接受的只有自己，所以她成了這些人中的“異類”，總是被排擠，背后說閑話不算什么，大多時候都是被正面為難。
楚夢每天兢兢戰(zhàn)戰(zhàn)如履薄冰。喜歡未成年的不少，她也是自殺過幾次才勉強保住清白。
要不是因為她的技藝高超，撐得住首席大提琴手的位置，能提高樂團的檔次，可能她早就已經(jīng)被強行侵害。
她被孤立、被欺負、被苛待，這些都不能打倒她，她只盼著自己成年那天能逃離這個表面光鮮實際骯臟不堪的地方。
楚夢正要離開的時候又聽到有人為自己說話。
“好了好了，背后這樣說人不好。而且楚夢只是性子冷淡，人不壞?！?p> 帶著溫和笑意的聲音進了楚夢耳朵，楚夢卻撇撇嘴走了，一點也不為對方幫自己說話而感激。
她知道幫自己說話的人是那個叫秦凈的女人，剛進樂團半年已經(jīng)是首席小提琴手，而且在半年內(nèi)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歡，除她外。
楚夢覺得秦凈很假，雖然臉上總掛著溫柔的笑容，像個知心姐姐，但她就是覺得這個女人表里不一，心機深沉得很。
有一次晚上楚夢高燒，團長正不高興楚夢回絕了一個想要買她一夜的大老板，故意不管她，團里其他人不愿意管，是秦凈背著楚夢去了醫(yī)院，還墊付了醫(yī)藥費。
其他人都說秦凈太好心，太傻，楚夢從來不給她好臉色，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反正團長最后肯定還是會送楚夢去醫(yī)院，不會真的讓這個搖錢樹燒傻了。
秦凈就搖搖頭笑著說：“其實楚夢人不錯?！背艟透X得秦凈虛偽了。
但偏偏秦凈和她在小時候在孤兒院認識的凈凈姐長得像名字也像。不過楚夢肯定，這個女人不是凈凈姐。
凈凈姐性格膽小內(nèi)向，最害怕人多的地方，每次人多的時候就要躲在自己身后，手里還得抓著自己的衣服，跟現(xiàn)在這個善于交際、八面玲瓏甚至能周旋于各個男人之間的秦凈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楚夢唯一感謝秦凈的就是在崔洪發(fā)生日那天，她掩護那個殺手逃走的時候本來差點被發(fā)現(xiàn)，就是秦凈出現(xiàn)叫走了那些警察，說好像在別的地方看到可疑人物，自己才能順利掩護那個殺手離開。
也不知道現(xiàn)在凈凈姐怎么樣了，當初凈凈姐雖然被領養(yǎng)了，但她一直覺得領養(yǎng)凈凈姐的男人不像好人，看著凈凈姐的目光總是怪怪的。
崔洪發(fā)生辰宴會結(jié)束后的第二個月，某一日，楚夢出去買衣服，回來的時候比較晚，就抄了近路。
剛要穿過一條小巷子就聽到了人聲，一男一女，女人的聲音還有點耳熟。
楚夢腳步頓了一下，躲進陰影處，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雖然此刻光線較暗，但楚夢還是看出正哭著說話的女人是樂團新來不久的豎琴手池蓮蓮。在池蓮蓮的對面站著一個彪形大漢，滿臉橫肉還紋著花臂，看起來就不是好惹的。
楚夢聽了一耳朵，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池蓮蓮的奶奶重病，向高利貸借了八萬治病，現(xiàn)在利滾利變成了十萬，男人是高利貸公司過來找池蓮蓮崔欠款的，還說要是池蓮蓮不抓緊時間還錢就會去醫(yī)院折騰她奶奶。剛剛動過手術(shù)的老人家可經(jīng)不住鬧騰。
楚夢之前聽說過池蓮蓮家里條件不好，母親在她小時候跟人跑了，父親在工地上做工出了事故意外死亡，但工地那邊只賠償了五萬塊錢，這筆錢還被爺爺偷走去賭錢，輸光了爺爺也被人打死。她自小就是被奶奶靠著撿垃圾養(yǎng)大。
楚夢反復思量著池蓮蓮的事，覺得這小姑娘實在可憐，反正自己無親無故，每年賺到的錢基本都是匿名捐給福利院，那就幫她一把。
但楚夢不會大張旗鼓地施人恩惠，也不想讓人知道是自己幫忙，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別人的感謝。于是楚夢就去附近銀行取了十萬現(xiàn)金，想著等晚上吃飯的時候偷偷把錢放到池蓮蓮的房間去。
樂團每天三餐都是一起吃，而且吃飯時間固定，只有這時候她才有機會悄悄去送錢。
晚上吃飯楚夢隨便扒拉了兩口就沒再吃，也沒人問她是不是胃口不好，都只當她嬌貴，嫌棄今天的飯菜不好吃，還你一句我一句數(shù)落著楚夢的不是，說得十分上頭，只有秦凈依舊笑而不語。
楚夢先回自己房間拿了十萬塊錢，之后就去了池蓮蓮房間，剛剛將錢放到桌上，轉(zhuǎn)身要走，還沒邁出一步，池蓮蓮就猛地推開門進來，快步?jīng)_到楚夢面前甩了一巴掌，“賤人！居然偷我的錢！”
楚夢還沒反應過來，池蓮蓮尖銳到令人頭痛的聲音就引來了其他人，包括團長。
池蓮蓮跑到團長面前哭天抹淚地說楚夢偷她的錢，桌上的錢只是一部分，她之前還丟了十萬塊錢也一定是楚夢偷的，這次是人贓并獲，自己要是再晚來點桌上的錢也就被楚夢偷走了！她一定要楚夢賠她錢！
此刻楚夢在池蓮蓮房中，桌上又放著那么多錢，再加上眾人平時就討厭楚夢，又嫉妒楚夢賺的錢比她們多，這會都選擇站在池蓮蓮這邊紛紛責罵楚夢，還跟團長說就應該把楚夢送公安局去！
團長左右為難，楚夢是他這最優(yōu)秀的大提琴師，而且喜歡捧著楚夢的人不少，這是他的搖錢樹，但要是不處置的話也不能服眾，無奈之下也只是跟著痛罵楚夢發(fā)泄。
楚夢眉目含冰，抿著嘴不發(fā)一言，只是在冷冷掃過眾人之后，鄙夷的目光落在池蓮蓮身上。
池蓮蓮偏過頭不敢直視，仍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低低啜泣。
眾人越罵越激動，甚至有些興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這會正被他們當面罵得狗血淋頭，實在是爽，罵到后面這些人已經(jīng)不是在為了池蓮蓮“討公道”，只是在純粹的發(fā)泄和傷害一個他們以往根本無法企及的人。
團長氣壞了，上前抬手就要打楚夢一巴掌。
秦凈突然快步走過去擋在楚夢身前，啪的一聲，那原本應該落在楚夢臉上的一巴掌就這么落在了秦凈臉上。
團長傻眼了，其他人也傻了，全部都怔怔地看著秦凈，房間里總算安靜下來。
團長畢竟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手勁兒也大，這一巴掌直接把秦凈的嘴角打出了血。
秦凈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語氣平緩地說道：“大家先別生氣，冷靜想想，我覺得這事不太對。池蓮蓮是在我之后來的樂團，而且我記得她來的時候還說過自己身上五百塊錢都沒有了，以后賺錢也是為了給還在住院的奶奶治病。這種情況下，入團不到兩個月，她哪來那么多錢？還都是現(xiàn)金？我看大家有現(xiàn)金放在房間里的就趕緊去看看，是不是少了，真要是少了就來找池蓮蓮要?！?p> 眾人一聽秦凈的話紛紛都要回房。池蓮蓮慌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我錯了！是我冤枉楚夢！我回來的時候看到楚夢正往桌子上放錢，就猜想應該是楚夢知道高利貸找我還錢的事想幫我一把，我鬼迷心竅，就想趁機在敲詐一筆，這才冤枉楚夢偷錢！我沒有那么多錢！真沒有！”
就算這時候池蓮蓮說實話也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不過是因為知道要真是讓這些人回房間去看，就算沒丟錢的也會說丟了，到時候都會來找自己要錢！人就是這樣！
聽了池蓮蓮的話，眾人臉上一陣紅一真白，他們難以相信平日里都不拿正眼看人的秦凈竟然會幫助別人，還是這種匿名幫助。又想到剛剛他們?nèi)枇R秦凈的那些話，一個個都有點站不住，也更加氣惱池蓮蓮！
團長一巴掌打得池蓮蓮眼冒金星：“我可憐你才讓你進樂團！你這個白眼狼居然敢誣陷我樂團的人！明天一早就給我滾蛋！”
楚夢看著一屋子的人，剛剛還咒罵的厲害的眾人此刻卻沒有一個敢跟她對視一眼。楚夢走向門口，所有人都自動給她讓出一條路，看著她面無表情地離開。
團長張張嘴：“都這么晚了你去哪？”
楚夢沒說話，頭也沒回。
秦凈輕輕拍了拍團長的肩膀：“我去看看她！”
團長感激地看向秦凈：“行，好好勸勸她！”
楚夢走到紅橋上，雙手搭著欄桿，低頭瞧著映著月色的寂靜江水。忽然，有什么東西落入水面，蕩起淺淺的波紋，攪碎了水中明月，頃刻間又完好如初。
“哭了也不出聲，這樣的哭法很容易把身體憋壞?！?p> 楚夢轉(zhuǎn)頭，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身邊的秦凈，眼神冰冷又警惕。
秦凈笑笑：“你知不知道當一個人露出警惕表情的時候往往會適得其反？如果我想要害你，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警惕我了，那么我只會更加小心，也就能增加我成功傷害你的幾率。”
楚夢轉(zhuǎn)過頭，抹了一把臉，無視秦凈。
“臉上好些了嗎？池蓮蓮的手勁兒不大，看起來沒有大礙?！鼻貎糇詥栕源稹?p> 楚夢有些煩躁，轉(zhuǎn)頭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說什……”
話沒說完，楚夢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秦凈，臉上沒有笑容，冰冷鋒利地像是一把冰刃，似乎只要稍微靠近就會被寒氣凍傷。
“你……”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秦凈打斷楚夢的話，“想要生活好，就得在不同的場合找到合適‘偽裝’。我從來沒有給過樂團里任何人實質(zhì)性的幫助，但每個人都很喜歡跟我打交道，甚至有好事的時候也能稍微想到我。但你呢？我知道今天不是你第一次幫人，上個月宋巖生病，上上個月有個富家子弟調(diào)戲燕子，還有很多很多，但這些人怎么對你的？包括今天你幫助的池蓮蓮，他們有誰感謝過你？你可以施恩不望報，但面對你幫助的人還反過來害你，你就沒有想法？你要清高，但你也得有那個本錢！你只會拉大提琴，只是樂團的賺錢工具，沒有足夠高的社會地位也沒有可以驕傲的資本積累，深陷泥潭，你憑什么清高？不過是拉拉嘴角彎彎眼睛的事兒，假笑多了就能像真的，能要了你的命嗎？”
說完這一番話，秦凈面無表情轉(zhuǎn)身離開。
一陣涼風吹來，楚夢看著搭在橋欄桿上的不屬于自己的卡其色大衣，久久出神。
一個月后，弘雅樂團去一個高級會所演奏。
會所的老板一眼就看中了楚夢，給了樂團團長一個無法拒絕的價格，團長便幫著這個老板在楚夢的飲水中下了迷藥。
但誰也沒想到楚夢居然是抗迷藥的體質(zhì)，天生對這一類的藥物敏感度低，在差點被會所老板脫光衣服的時候醒了過來，掙扎著跑了出去。
會所老板捂著被打傷的頭吩咐保鏢去追，楚夢沒跑幾步就被按在了地上。
這一層樓都是給樂團休息的，沒有別的客人，樂團里其他人都看到了，但沒有一個人出來，他們聽到了楚夢的呼救，但都選擇緊緊關(guān)上房門。
就在楚夢被抓著頭發(fā)要拖回房間的時候，秦凈沖了出來，對著那些保鏢拳打腳踢。
但秦凈畢竟只是個女人，很快就被那些保鏢打得鼻青臉腫吐血不止，她還拼命拉著那個一直扯著楚夢頭發(fā)的男人，用微不足道的力氣捶打?qū)Ψ降氖郑瑓s被對方一腳踢出老遠，吐出的血中還夾雜著內(nèi)臟碎塊。
楚夢臉上沒有表情，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看著渾身血污的秦凈淚如雨下。
秦凈困難地睜開眼，面前是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
她費力地抬頭看去，是一張有點熟悉的面孔——幾個月前崔洪發(fā)生日宴會上那個從楚夢房中逃出去還在楚夢掩護下逃走的男人，她知道是這人殺了崔洪發(fā)的兒子，她看到了。
秦凈顫顫巍巍地從口袋中拿出今天買東西找來的一元硬幣，也是她身上唯一的現(xiàn)金，染著溫熱的血，吃力地舉起來：“帶她走……求你……”
秦凈的手無力垂下，瞳孔散開，一元硬幣滾到男人鞋邊。
男人撿起硬幣，塞進口袋。
十分鐘后，會所燃起大火，據(jù)后續(xù)報道，火災死亡三人——會所老板，弘雅樂團團長，還有一名樂團成員。
十天后，楚夢出院，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子開車來接她，車子的擋風玻璃前放著一枚血跡已干的一元硬幣。
“你會有個新身份，跟著我開始新生活。想好以后叫什么名字？”
楚夢看著不遠處沐浴在溫暖朝陽下被燒得黑漆漆的會所，機械地勾著嘴角：“秦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