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鹿就這么在院子里坐了一夜,腦子里東西很多。沒有人可以傾訴,她也不想傾訴。
天剛蒙蒙亮,林見鹿就接到了蘭易的電話。
“還睡呢?小丫頭?!碧m易的語氣聽上去有點急,還有些暗沉,林見鹿估計他也是一晚沒睡。
林見鹿:“睡什么睡,一晚上沒睡?!彼炝藗€懶腰,打了個哈欠。
蘭易:“我猜你也睡不著。哎,你還沒告訴我誰要帶我們?nèi)フ伊稚??”他似乎思考了一下,“難道那姓沈的大發(fā)慈悲,愿意帶我們?nèi)チ??嘶……感覺可能性不大啊,他那種鐵石心腸的人……”
林見鹿揉了揉額頭,呼了口氣:“少說兩句。一大早上就跟念經(jīng)似的,煩不煩?”
蘭易急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說了。那你得告訴我?guī)c去啊,怎么去啊……”
林見鹿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快了。你在哪呢?”
蘭易說他在醫(yī)院門口,林見鹿倒是吃驚了。打開門一看,果然看見蘭易的車停在門口。那人穿了一身黑站在車旁邊,天還不是那么亮,林見鹿看不清他的臉。
林見鹿有些無語,走過去問:“什么時候來的?”
蘭易搓了搓手:“唔……大概……你掛了電話我就過來了?!?p> 林見鹿狐疑道:“你跟我哥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普通兄弟不至于這大半夜聽到一個不確定的消息,就來等了一晚上吧。
蘭易的樣子有些別扭,轉(zhuǎn)過頭不看她,低聲咳了幾下,“就是好兄弟啊,那種非常鐵的哥們兒。不然能是什么關(guān)系。”
林見鹿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要不是半個月了解下來,知道蘭易這人還算正直。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哥哥生前的仇人,人死了這么多年都還要把他找出來泄憤。
倆人又亂七八糟聊了幾句。
又過了一會兒,前方有車打著車燈慢悠悠開過來,正對他們這個方向。
林見鹿瞇著眼睛看了看,沒看清人,但她估計是凱瑞媽來接他們了。
果然,不一會兒,那車就開到了他們身邊。這車屬實有些破爛,屬于那種隨時就要壞掉的感覺。凱瑞媽在車上招呼他們上車。
兩人貓著腰上了車,凱瑞媽看了看蘭易,“這是……蘭醫(yī)生?”
蘭易笑著點了點頭:“麻煩了。”
凱瑞媽急忙笑著搖了搖頭,又看向林見鹿,說:“林醫(yī)生,實在不好意思。家里就這一輛破車,你們多擔待啊多擔待?!比缓笏_始啟動這輛破車。
林見鹿:“沒有……是我們麻煩你了?!?p> 凱瑞媽擺了擺手,面色變得嚴肅:“林醫(yī)生蘭醫(yī)生,你們也知道外面不太平,我們早去早回。我們要去的地方更接近交戰(zhàn)區(qū),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有是條命也不夠賠的?!?p> 林見鹿和蘭易同時點了點頭,也變得嚴肅起來。
外邊有多危險,他們是知道的。
小凱瑞還在旁邊睡覺,就這樣,三個大人一個小孩慢慢悠悠上路了。
現(xiàn)在天還沒完全亮。
凱瑞媽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沒問過林見鹿,為什么要去看那個林醫(yī)生。今早看見蘭易,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問為什么他在這兒。
這樣的感覺很好,林見鹿也什么都沒說,也不知道怎么說。
一路上,林見鹿的心越揪越緊,甚至有些呼吸不順。
她知道她離哥哥越來越近了,這是真的。
這些年,除了開頭那一年,偶爾夢見林森。林見鹿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夢見他了,要不是有照片。林見鹿都快忘了他長什么樣了。
破爛車晃晃悠悠開了估計有一個多小時,終于停在了一片樹林旁邊。
樹林沒多大,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損害已經(jīng)只有少數(shù)樹還站著,樹葉已經(jīng)算不上茂盛。地上也是一片破爛。透過樹林能看見一些燈光,應(yīng)該是一些反政府軍駐地。
離得很近。
凱瑞媽小心翼翼的停了車,然后說:“當時情況危急,沒有及時將林醫(yī)生入土為安。過了幾天,我們兩口子才把林醫(yī)生的尸身收斂到一棵樹下,也沒立碑,就給樹做了記號。”
凱瑞媽看了看林見鹿,眼里盡是心疼:“我先下去找一找,時間久了,記不清在哪了。等找到再叫你們下車?!闭f完就下車了。
林見鹿忍住眼淚,轉(zhuǎn)頭看了看那片斑駁的樹林,心里很不是滋味。
幾天之后才收斂尸身……
沒有立碑……
哥哥就埋在這種地方嗎……
每天都是戰(zhàn)火,永遠都不得安寧。
也不知道哥哥這些年,有沒有睡個好覺。
二人在車上,能隱隱約約能看見凱瑞媽在邊上幾棵樹前貓著腰摸來摸去。約莫摸了四五棵樹之后,凱瑞媽停在了一個大樹面前。
彎腰仔細摸了摸樹干,蹲下刨了刨土。又繞著那棵樹走了一圈。然后點了點頭,回頭沖他們招手。
找到了……
林見鹿握緊雙手,死死的瞪著那棵樹,整個人都在顫抖。呼吸急促,幾乎落下淚來。
看見凱瑞媽招呼他們,都不動一下。
最后還是蘭易拍了拍她,林見鹿才驚醒。
蘭易:“走吧?!彼穆曇袈犞膊粚?。
林見鹿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后下了車,隱約看見蘭易肩膀在微微顫抖。
林見鹿閉了閉眼睛,把眼淚憋回去。
原來不止我和爸媽這么惦記你……
你能感覺到嗎?
能嗎?
二人緩慢走到那棵樹前。
凱瑞媽指了指樹下她剛剛拔了草的地方:“就是這兒了,還好這棵樹還在。不然我都找不到了?!?p> 說著也不管林見鹿他們,就抱著凱瑞,給這棵樹下的人磕了個頭。
行完禮,又說:“林醫(yī)生,我不知道你和這位林醫(yī)生是什么關(guān)系。但我還是想說,這么多年過去了。節(jié)哀。”說完她感覺話說矯情了,又笑了笑:“哎呀,我就是瞎關(guān)心,林醫(yī)生你別介意?!?p> 林見鹿竭力壓住情緒:“沒有,謝謝你凱瑞媽。”
凱瑞媽又笑了笑,說:“你們聊,注意時間”。然后就抱著凱瑞回了車上。
凱瑞媽一離開,林見鹿徹底忍不住了。腳一軟,直接跪了下去。蘭易也沒扶她,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哥……”
林見鹿摸了摸樹干,然后抱著樹干頓時悲痛欲絕。
“哥……小鹿來看你了……”
“哥……”林見鹿低聲哭泣,一遍一遍喊哥。“我還是那么愛哭……”
野外只有呼呼的風聲,沒有人回答她。
林見鹿拍了拍樹干,怒道:“我當時就不讓你出國的,你非不聽……”
“哥……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去看我呢……???”
“我真的……很想你啊哥……”
“哥啊……”
…………
蘭易沒有打擾林見鹿抱著樹干哭訴。
他站了良久,感覺腿都麻木了。然后慢慢走到樹邊,也是摸了摸樹干。然后坐下,背靠著樹干。
低聲說了句:“你……還好嗎?”
漸亮的天色,照出了他眼角滑過的眼淚。
這是蘭易八年來,第一次哭。
哭得悄無聲息。
這些年所有的傷痛,思念都埋進了土里。
眼淚滴進土壤里的時候,他覺得林森是能感覺到的。
這么久了,他至親至愛的人終于來看他了。
是高興的吧。
倆人就這么一個抱著樹干,一個靠著樹干。一個一直在絮絮叨叨,一個一直低頭不說話。
就這么待到了天大亮。
林見鹿擦了擦臉,也靠著樹干。
她說:“你說我哥能知道我們來看他了嗎?”她聲音啞的不行。
蘭易點頭:“一定能知道的?!?p> 林見鹿:“我也覺得……”
哥哥一定是知道的吧。
林見鹿:“我一定會把我哥帶回國安葬,以后每年都要去看他。”
蘭易嗯了一聲。
兩人都不說話了,遠遠看著凱瑞媽在車里和他們招手。
該走了……
蘭易很快站了起來,然后把林見鹿也拉起來。
蘭易說:“下次再見。”
林見鹿站穩(wěn),傾身親了親樹干。說:“哥,下次再見。下次……我一定帶你回家。”
今天沒時間了。
然后跟著蘭易往車那邊走,倆人都沒有回頭。
回到車上凱瑞媽看了看她哭腫的眼睛,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啟動了車。
林見鹿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樹,自言自語說:“那是我哥。我們已經(jīng)九年沒見了?!?p> 凱瑞媽頓了一下,心里了然。
車緩慢行駛,同樣的,誰都沒說話。
林見鹿睡著了。隨后她是被槍聲吵醒的。
一幫反政府軍攔了他們的車,讓她們下車接受檢查。
蘭易:“別輕舉妄動,下車?!?p> 三人帶著孩子一起下了車,乖乖舉起雙手。他們沒有槍,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政府軍。一定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就會丟了小命。
反政府軍一個軍官說幾句什么,林見鹿聽不懂。
但蘭易能聽懂,他會多國語言。他說:“他問我們是干嘛的,為什么一大早會出現(xiàn)在這里?!?p> 林見鹿點點頭,還沒想好怎么說,蘭易就已經(jīng)開口了:“我們是當?shù)鼐用?,早出祭奠家人?!?p> 這話一出,對面的反政府軍立馬笑了起來。隱約聽見他們說,每天都死這么多人。有什么好祭奠的。
林見鹿刷的臉白了。
一想到林森就是被反政府軍害死的,林見鹿就忍不住了。
但是蘭易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輕聲說別動。
林見鹿就真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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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馬獸
見到了。 林見鹿終于見到哥哥了。 這是他們分開的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