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間熱鬧的襯托下,馬車內的靜默越發(fā)明顯。琴娘不知為何沒有打圓場,只是過了一會兒,奉了一盞茶給趙夫人,面上不無關切。
趙夫人看她一眼,端過茶輕啜了一口,身上那散發(fā)出的冷漠總算收斂了些。
徐皎將疑慮掩在眸底,轉頭撩起車簾一角望了出去。
馬車走過一段熱鬧的長街,便漸漸遠離了喧囂,仍是行走在寬闊的青石路面上,兩側的高樓漸漸被高高的院墻所替代,從院墻望進去,隱約能瞧見里頭的亭臺樓閣、花木成蔭。一座府門連著一座府門,皆是闊大的門庭,這想必就是鳳安城中高官顯貴們聚居的“富人區(qū)”了。
徐皎正看得津津有味呢,馬車卻是漸行漸緩,終至停了下來。
這是到了?
馬車外緊接著就響起了景欽的聲音,“嬸娘、二妹妹,到家了!”
琴娘與半蘭先下了馬車,這才反身來扶趙夫人和徐皎。
抬眼時,她們已經(jīng)站在了一座府門前,仍然是闊大高挑的門楣,幾級大理石階下,兩尊石獅威嚴,此時中門大開,一個蓄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帶著一眾小廝分列兩側,夾道歡迎。
徐皎目光望過去時,以他為首,已是躬身長揖道,“恭迎二夫人、二娘子回府!”
“海叔不必多禮,快些請起,多年不見,可還安好?”趙夫人虛抬兩手,對那中年男子的態(tài)度可算和藹可親。
被喚作“海叔”的人一雙眼中泛起淚光,“多謝夫人掛記,老海一切都好!只是惦念著夫人與二娘子,好在……終于將您們給盼回來了!”
趙夫人抿著嘴角淡淡一笑,“回頭得空再喚你去說話!”
海叔自是無所不應,一邊笑著將她們往門內引,一邊打量著徐皎。
徐皎半垂下眼,裝出一副靦腆的樣子,什么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行止不能失了大方,可女孩子家害羞點兒沒大錯。
進了門,換乘了青帷軟轎,一路往里而去。
徐皎挑開轎簾一角,偷偷往外看去。自是比不得她曾經(jīng)去過的江南園林精致,可卻也是樓閣回廊相連,亭臺造景隱現(xiàn),花木扶疏,富貴逼人。
晃晃悠悠也不知走了多少會兒,徐皎都感嘆著幸好還有轎子坐,否則只怕腿也要走斷時,終于是落了轎。
徐皎扶著半蘭的手,鉆出了轎子。她們已經(jīng)站在一道院門前,有幾支薔薇從墻后探出,上頭幾朵花兒正開得嬌艷。
徐皎望著那院門上的匾額,在心底默念——百壽堂。真是大俗且直白,一看就知這是何人的居所。
趙夫人也仰頭看著那處匾額,面容剛好沉溺在一片樹影里,晦暗不明。
“要不,還是婢子陪著夫人一道去吧?”琴娘遲疑著道。
“不必!”趙夫人語調漠然地拒絕了,“你和半蘭去將院子收拾妥當,阿皎隨我一道去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多大會兒!”說罷,趙夫人就是扭頭朝徐皎看了過來,將手往她處一伸。
徐皎忙上前,接過她的手,扶住。
“母女”二人就邁開步子,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著里頭一串腳步聲匆匆而至。一個頭發(fā)已然花白的婦人帶著好幾個婢女迎了上來,見著趙夫人便是一個深拜,“二夫人可算是回來了!老奴給二夫人請安了!”
轉向徐皎時,面上笑容又深了兩分,“這就是二娘子了吧?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老夫人日日念叨著,如今總算得見了,一會兒定是歡喜得很?!闭f著,竟也是眼泛淚光。
徐皎的笑容有些發(fā)干,畢竟她是個冒牌貨不是?
趙夫人倒是難得的沒有惡言相向,也沒有對方才那位海叔的親切,只是勾著唇,淡淡笑著,既不過分親近,也未失了禮數(shù),“煩請玉娘帶路,別讓老夫人久等了!”
玉娘一抹眼睛道,“是是是,瞧老奴,一時高興過頭,倒忘了正事兒!二夫人,二娘子,快!這邊請!”說著,就是一伸手,將兩人引進了院門。
這百壽堂里多種松柏,巨木成蔭,一溪淺水繞園而過,一走進來,便覺一股涼意沁人。等到了三伏天,倒是個避暑的好去處。徐皎一邊邁著步子,一邊悄悄打量。
待得手背微疼,她被掐得恍惚醒過神來,對上趙夫人暗含警告的眼神,這才發(fā)覺她們已經(jīng)到了一處花廳前,廳門前兩個婢女打起簾子,玉娘先行一步,道一聲“老夫人,老奴將二夫人和二娘子給您接回來了!”
徐皎的目光從趙夫人挺直的背脊和嘴角的笑容上收回,這才隨著趙夫人徐徐邁步跨進了門檻。
“是阿嫵和阿皎回來了?快!快來讓我好好瞧瞧!”室內光線一暗,徐皎還沒有適應過來,就已經(jīng)聽著一把明顯透著激動的嗓音傳來。
抬起眼望過去,就瞧見玉娘將一名頭發(fā)花白,可卻精神矍鑠的老婦扶了起來,那老婦一身穿戴雍容華貴,面上盡是歡喜激動,定就是景家的老夫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趙夫人就松開她的手,盈盈拜了下去,“不孝媳給母親請安!”
徐皎也忙忙跟著一拜,“不孝孫女拜見祖母!”
“起來!快起來!”
吳老夫人忙道,徐皎堪堪站起身,手上就是一緊,便已經(jīng)被一雙干燥的手緊緊抓住,她抬起眼,就撞上了吳老夫人含著淚光,又是歡喜又是酸楚地將她望著打量的眼。
“好好好!阿皎都長成大姑娘了!這眉眼長得可像我的二郎,長得真好!”吳老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忍不住低泣起來。
徐皎心里卻是那個不得勁兒啊,她這么一個假冒的,還能如何長得像那位早已作古的便宜爹的?
“母親,阿皎能回來是好事兒!二郎泉下有知,也定會歡喜,您可莫要哭了,仔細眼睛!”邊上一個帶笑的嗓音柔柔勸道。
徐皎抬眼,就見著一個華服美婦不知何時走到了吳老夫人身旁,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眼望過來,滿面的笑,看上去,讓人如沐春風。
徐皎還沒有反應過來,腕上一緊,已是被人拉了過去,“老夫人保重,否則倒是我們的罪過了!”
趙夫人的聲音冷硬帶刺,卻也擲地有聲,室內陡然一寂。
尷了個尬!
徐皎又一次確認,趙夫人果真記恨長房,對景欽和嚴夫人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