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離（3）
想到這幾年的寺中歲月，想到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寺中眾僧，想到身邊這個唯一的朋友，再想到與眾人再難相見的日后歲月，阿耀霎時悲痛不已。緊跟著，兩行淚水，忍不住自眼角緩緩流了下來。
一直好奇望著遠(yuǎn)處的阿然，好似感到了阿耀的異樣，轉(zhuǎn)過身來看他時，正看到他淚眼婆娑的模樣。一見他哭，阿然嚇了一跳，忙急步走到他的身前，伸手就要為他拭淚?？墒诌€未伸到阿耀臉前，就見他猛地一個轉(zhuǎn)身，向后疾奔而去。
這一下，可把阿然弄傻了，他竟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好一會兒后，阿然突然腦中靈光一現(xiàn)，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寺院的方向，這一看，他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明白之后，他急忙向阿耀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了很久之后，阿然終于在二人舞劍的竹林中，找到了還在哀傷不已的阿耀。
看著阿耀孤寂的，還在微微抖動的背影，阿然心中不由一痛。他沒有出聲叫他，只是靜靜走到他的身旁，伸出一只手放上他的肩頭，輕輕拍了拍。然后，便默默的陪著他。
許久后，阿耀依然沒有動，但卻輕輕喚了一聲：“阿然。”
“我在?！?p> “我知道。”
“知道就好。”
“你，為何不問？”
“沒有必要?！?p> 阿耀很是不解阿然的回答，轉(zhuǎn)身疑惑的問他道：“什么？”
見他轉(zhuǎn)過身來，阿然先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看他情緒尚可，也就放下心來。這才回他道：“你想說，我便聽，你不想說，我絕不勉強(qiáng)。于我來說，阿耀，只是阿耀，也只有眼前的阿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其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我也根本，就不在乎?！?p> 聽完阿然的話，阿耀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看到阿耀的眼淚，阿然的心又是一痛。他走近他，輕輕為他擦掉，邊擦邊開口道：“不用怕，有我在?！?p> “阿然！”隨著一聲悲戚的呼喚，阿耀緊緊抱住了阿然，阿然也緊緊攬住了阿耀。
任他在懷中釋放悲聲，輕拍他的背部給與最定心的安撫。不知道為什么，阿然的身體并不魁梧、雄壯，但他“不用怕，有我在?！钡妮p淡一句話語，就是能帶給阿耀強(qiáng)烈的安全感。那是他從出生起，就從未體會過的感受。
可他，終究還是要......
想到即將的離別，阿耀心底的悲傷怎么都停不下來。
阿然一直沒有再開口，任阿耀釋放自己的悲痛，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的陪著他、安撫他。
良久之后，阿耀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阿然這才慢慢松開他，又一次為他擦干了臉上的淚痕。看他哭了許久，料想一定累了，阿然便伸手拉他，一起坐在了一塊干凈的石頭上。讓阿耀靠在自己肩頭休息，阿然依舊不聲不語的靜靜陪著他。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靜默。最終，還是阿耀打破了這份死一般的沉寂。只聽他道：“阿然，我要走了?！?p> “嗯。”阿然輕輕應(yīng)了一聲。
“那些人，是來......”
阿耀的話還未說完，就聽阿然打斷他道：“接你的，對吧？”
“嗯，你猜到了？”
“嗯?！?p> “就知道你會猜到。其實，你也是個極聰明的人。”
見阿然沒有回他，阿耀便接著道，“阿然，我走了以后，你還當(dāng)我是最好的朋友嗎？”
“當(dāng)然。”
“不管我是誰？”
“嗯?！?p> “那，你會來看我嗎？”
“會。那你會回來看我嗎？”阿然也問。
“我，恐怕不能來看你了。”
“為什么？”
“身不由己?！?p> 聽到阿耀的話，阿然怔怔看著他，欲言又止。阿耀知道阿然想說什么，但見他終是忍著沒開口，便長嘆一聲后替他說了出來。只聽他道：“我是當(dāng)今太子，關(guān)于我的事，你多少也應(yīng)該聽說過一些吧。”
“什么？你是太子？難怪我總覺得你處處小心翼翼。沒想到，你就是那個被大央黎民寄予厚望的極太子?！?p> “是啊，就是我?！卑⒁呎f，邊無奈的搖頭嘆息。
“難怪，剛才你會說身不由己?！卑⑷幌氲椒婚g關(guān)于太子的種種傳言，不禁也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現(xiàn)在你懂了?！?p> “嗯?！?p> “那樣的身世，那樣的父皇，那樣的我，還被世人寄予厚望，可我......”
“阿耀，難道關(guān)于你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阿耀看著面露關(guān)切之色望著自己的阿然，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關(guān)于他的一切事情，他那個殘暴父皇從未對世人隱瞞，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知道后會怎樣看他。
看著阿耀點(diǎn)頭確定，想起曾經(jīng)聽到的那些關(guān)于阿耀的傳言，阿然忍不住蹭的站了起來，邊起邊憤恨地罵道：“好個混蛋禽獸，簡直不是人，他就是個大畜生?！?p> 阿耀看他那么激動，忙起來拉住他叫了一聲：“阿然?！?p> “你那個父親就是個人渣，是這天底下最壞的混蛋，我一定要找機(jī)會殺了他。阿耀，你別回去了，他那么壞，說不定也會傷害你?！?p> “應(yīng)該，不會的，他畢竟是我的父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
“不行?！卑⑷缓敛华q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阿耀看著激動不已的阿然，十分無奈的道：“你覺得，我有的選嗎？如果可以，我寧愿永遠(yuǎn)也不回去。”
阿然聽得一愣。
的確，阿耀，沒得選。
想到這里，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p> “不行?！卑⒁珣B(tài)度決絕，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阿然。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阿耀?！?p> “阿然，這次，就聽我的，好嗎？”話一說完，阿耀的眼角，再次淌出了淚水。
見阿耀的態(tài)度竟然如此，阿然也只得疑惑又無奈的勉強(qiáng)點(diǎn)了頭。
事情已定，眼見天色不早，兩人便起身返回了靈覺寺。
宮中之人早已在寺中等得心煩意躁，看見太子進(jìn)來，忙上前行禮見駕。寺中眾僧業(yè)已知曉極太子的身份，在方丈悟心的帶領(lǐng)下，也紛紛向太子叩首行禮。太子見方丈及眾僧如此，忙親手扶起方丈，也讓大家快快起身。
只是，這一拜，便再難有往日之情。其中，也只有那唯一的朋友阿然，還是一如從前。
看著眼前情景，極太子的心中，涌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楚。
皇帝派了自己的心腹，當(dāng)朝一品大將軍衛(wèi)寧前來接他，另外還有四十名自己的親衛(wèi)。這陣仗，即便極太子不想走，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在宮中八名侍女的伺候下，極太子沐浴更衣完畢。之后隨著一眾人等的簇?fù)恚x開了他最不想離開，也最不舍離開的靈覺寺。
臨上車前，一身明光耀眼的極太子，將自己唯一的朋友拉至一邊，娓娓道出了自己心中最深的那道心聲。
“阿然，我一心悲憫，愿出家渡盡世間所有苦難之人，可卻偏偏生于帝王之家而身不由已。而你，生來帶有殺伐之性，一心想滌凈這世間一切之惡，可卻偏偏落于這慈悲濟(jì)世的寺院之中。唉！真是命運(yùn)弄人啊?！?p> “誰說不是呢。阿耀，既然我們不能選擇命運(yùn)，那便應(yīng)命而行吧?！?p> “應(yīng)命而行？”
“嗯。”
極太子認(rèn)真想了想，然后堅定的答道：“也好，那我們，便應(yīng)命而行。我來還世間一個太平的天下，一個沒有紛爭的天下，一個安寧的天下。”
“那我，便來渡盡這世間的苦難之人?！?p> 說完，二人相視一笑，四只手，再次緊緊握在了一起。
“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